不知不觉，你五岁了。这一年，你有了“朋友”、“爱好”，有了更丰富的情感和自己的善恶与审美标准，这些都是人生中很重要的部分。好吧，五岁了，我们可以开始谈谈人生……

       今年生日前的某天，你和妈妈一起去邮局寄东西。行李很沉重，要凭妈妈一人扛过去实在要消耗很大体力。你自告奋勇骑车给妈妈运，这确实是帮了很大的忙（妈妈这个大笨蛋不会骑车也没换日本驾照）！一路上你骑得那么卖力，小小的背影让我感受到顽强的力量。事后你在卖场里看到一张心仪的“冰雪奇缘”卡片，央求妈妈买。若在平时，我可能会拒绝，家里各种卡片很多，看到漂亮的你就让爸爸买，买回来新鲜一时就随便一丢，如此循环后果就是什么都来得容易，什么都不珍惜……你和妈妈要东西多半是无果，拒绝的理由也会明明白白告诉你：世界上的好东西太多太多，我们根本买不过来，你可以喜欢，但学会欣赏比得到可能意义更大。物质的欲望越多，人的痛苦会越多。必须的东西妈妈会买给你，可用可不用的东西尽量不买，无用的东西一律不买（其实我也不一定能做到）。实在太喜欢就在心里记下它的样子，等你长大、自己挣钱了想买什么就买回来，那种感觉会更欣喜。但这次妈妈买给你了，一来是生日一年一次，二来你表现实在太好，作为奖励也不是不可以。特殊的日子里我还是可以当一次“亲妈”的。

       路上你亲手捧着那张“来之不易”的贺卡，嘱咐妈妈一定要在幼稚园生日会那天送给你，并且要给你写信、画画儿。我都一一照办。写了一封信，画了一幅画儿。信写得有点儿不着四六儿，原文是“亲爱的悠悠：今天妈妈去幼稚园参加了你的生日会，很高兴看到你在台上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同时感慨万分。这一年悠悠进步很大，很了不起！妈妈抄了你最喜欢的《那些花儿》的歌词送给你，虽然现在你还不认识字，但总有一天你会理解。因为有爱花的人，花儿会美丽；女人如花，遇到懂得欣赏与珍惜她的人会更幸福。悠悠现在还是含苞待放的小花骨朵，每天你都在努力地成长，妈妈也一定呵护着你，我们一起健康、快乐每一天！”。

（俺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孩子你可一定要好好学中文，否则我这点灯耗油地写不是全白瞎了嘛！）

       现在的悠悠，的确很了不起。五岁前就可以独立入厕、洗澡，帮妈妈做很多家务，晾衣服、收拾碗筷，每天自己洗内裤。这一年，你还有了自己的审美情趣，对穿衣打扮甚至发型都有了要求，对音乐也有了初步偏好，近来，你最喜欢听《那些花儿》，连着听了两三天后竟然还会唱了，虽然啦啦得七扭八歪，却也有滋有味儿。每次唱完你都问我这歌是什么意思，起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和你说清楚，有些事情，不经历过总是没有身临其境的生动与深刻。对你来说，聊这些还太早，可是对一个熟年女子，十年八年也只是一抬手便从指缝间悄无声息地溜走。所以对于你的任何提问，妈妈都觉得不应逃避和敷衍，尽量正面回答，用最通俗的解释给你最明了的答案：“这首歌，唱的是年轻时丢失的一些的东西，姑娘，感情，或者青春，很多如花一样美好的经历。拥有的时候没有珍惜，好多年以后只有在回忆里想起，可是再也找不回来了……”你问是花儿死了么？我说“可以这么理解。花儿，指的是女人。”你又问：“那我是花儿么？”“你？你还是花骨朵呢。”“那妈妈呢？”“妈妈也不是花儿了，妈妈已经老了，开始败了。”“妈妈不老！妈妈是花儿呀！”“好，悠悠觉得妈妈是花儿，妈妈就是！”“那姥姥呢？”“姥姥也是，你姥姥是老干花儿。哈哈哈……”

       我们一起笑着，那么开心，这是你送给我的快乐时光。所以，妈妈特别感谢你，在人到中年时让我重新开始一次奇妙的人生之旅。悠悠，快乐的女人才美丽，妈妈多希望你能一直美丽着，然后在你最瑰丽的年华遇到另一个让你更加美好的人，懂你、疼你、珍惜你，妈妈不在了可以替我呵护你。这似乎不是那么容易？与其做这种遥远的期许，不如教会你首先要自立，更要懂得爱自己，别依赖任何人。写到这儿，想起多年前读到的一个故事：

美国的一所大学，教授请一位同学配合完成一个游戏。教授让上台来的女生在黑板上写下二十个认识人的名字，女生写下她的亲人、朋友、邻居等。教授说：“请划掉你认为最不重要的人。”女生轻易划掉了一个邻居。教授又说：“请再划掉一个。”女生又划掉一个同事。教授再说：“请你再划掉一个。”女生又划掉一个……直到最后，黑板上只剩下她的父母、丈夫和孩子。教室里非常安静，大家都感觉这似乎已经不再是个游戏了。教授平静地请她再划掉一次。女生迟疑着，艰难地做着选择。在教授依旧平缓却越发显得残酷的命令声中，她先是颤微微地划掉父母，又在“哇”的痛哭声中划掉儿子，最终留下自己的丈夫。教授等她从泣不成声中平息下来问：“和你最亲的人应该是父母和孩子，因为父母是养育你的人，孩子是你亲生的，而丈夫是可以重新再找的。可为什么他反倒是你留到最后的人呢？”女生缓慢地说：“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会先我而去，孩子长大成人后也会远走，而真正陪伴我度过一生的只有我的丈夫。”故事完。

       妈妈读完这个故事沉思了很久。这位女同学划掉的次序和最终结果对我们并不重要，每个人心中都会有着最难割舍的那个人。妈妈想的是，谁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又有谁会将我留到最后。自我思考最后的得分应该是“零”。当天晚上就和你爸爸做了这个游戏（当时还没有你呢），最后结果是，在父母兄弟爱人之间，爸爸最先划掉了妈妈。尽管妈妈很努力，在小家中是“内人”、在爸爸的家族面前依旧是“外人”。结果不出意料。夜深了，当爸爸鼾声响起时，妈妈还是在黑暗中默默流泪了，因为我输了仅剩下的这一票。作为女人，或许妈妈很失败。但是血浓于水这个道理妈妈懂，所以理解爸爸的选择。还因为，既然这是一个“游戏”，做得就受得，自己选择和让对方决定都意味着承受。人生如戏，很多游戏其实都挑战的是自己，做人就是要敢做敢当。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不论谁和我做这个游戏，我都敢很郑重地说，我会把最后一票留给我的女儿。因为有生之年，妈妈无愧于任何人，如果要说亏欠，除了自己，可能就是对你。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在不知道你是否健康、能否幸福的情况下就执意将你带来，年事已高的妈妈更没有能力再为你生下兄弟姐妹，所以我必须尽我所能爱你到最后。这也是为什么妈妈一直坚持让你自己做事情，因为你必须要学会独立、自立。妈妈还想叮嘱你，不论什么时候，不要忘记在名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倘若没有值得的人，一定把自己留给最后。即使孤单，依旧可以在任何角落勇敢而骄傲地花开。这不是自私，我们母女间没必要说些虚伪的世界观和处世哲学，一个连自己都不爱、都照顾不好的人，又谈何奉献呢？妈妈不伟大更不高尚，所以从来不向你强调要具备某些优秀的品格，对你来说，干干净净吃好每一顿饭，开开心心做好每一个游戏，就是认认真真地做人。

       生日卡里另外送你一张画儿，画的是悠悠跳芭蕾。这一年，你收获最大的应该就是芭蕾带给你的快乐，虽然我不敢保证你对她的热爱能持续多久，但我想跟你说说关于人生中的“兴趣爱好”。当我耳闻目睹很多父母积极、热衷于给孩子报各种兴趣班时，妈妈没有跟风。也有不少人问过：你想让悠悠学什么特长（将来你想让悠悠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想让悠悠从事什么工作等等），我回答都是，我就想让她快乐、健康地成长，学什么都不如这两样重要。妈妈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很多不解，还有诸如“不求上进”的眼神。可那是我的心里话。你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我不能强迫你成为我希望的什么人，不能将我的喜好强加成你的兴趣，我更不能替代你做任何决定，因为我不能确保我的思维、我的选择就是正确的。我能做的，只是当你辨不清方向时帮你扶正方向盘，当你有疑惑时和你共同探讨、寻求最佳答案，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尽力支持、搭建平台。所以，不论你学什么，都要建立在你喜欢、受益并且享受其中的基础上，这样才能坚持，继而培养出一技之长。学芭蕾是你自己的选择，每次上课我都从镜子里看到你乐呵呵美滋滋地自我欣赏，从笨拙到熟练，从可笑到优雅，从懵懂到自信。支持你跳芭蕾，不仅因为她高雅、美好，首先是因为你爱。而我在默默的观赏中，快乐着你的快乐。悠悠，从妈妈的半吊子人生经验看，人除了信仰，是一定要有兴趣和爱好的，并且兴趣爱好是可以培养的。当你长大成人，如果能从事与兴趣爱好沾边的工作，你会如鱼得水，可现实中这么幸运的人并不多，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很多人中途放弃了当初的选择，因为比选择更难的是坚持。总之妈妈是想告诉你，一个有着兴趣和爱好的女人，是一个有生活情趣的女人，是一个能从平凡中感知快乐的女人，是一个不会寂寞也不怕寂寞的女人，是一个更容易接近幸福的女人。世界上有无数种礼物，可是没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能拆得开幸福，她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你种下幸福的种子，手中随时可以开出一捧幸福的花。而兴趣爱好是通往幸福的捷径，她让你在阴天里也可以沐浴到阳光。

       当然，排解寂寞的方法还有很多，比如拥有朋友。人生中真正的朋友，如同无价之宝。这一年中，经常在放学后，你会告诉我，今天和某某成为“好朋友”了，今天和谁谁玩儿得特高兴，我都很积极地回应“好呀，欢迎你的好朋友来家里玩儿，妈妈给你们做点心！”现在，妈妈想和你谈谈“朋友”这个话题。

       妈妈到东京生活后，有一位失联三年多的女友突然重现，当年她嫌我没第一时间向她“汇报”要到日本而耿耿于怀，认为我不够朋友，因为她什么都对我说，甚至连隐私也不瞒我，我却不象她一样“坦诚”，就连出国这么重大的事，都不事先和她“商量”，于是这般那般言辞激烈了一番。事实是妈妈在临行前给她打电话，只不过那段时间她正在外地忙于攀附名人男友，妈妈从她有悖于常的嗲声嗲气中就明白她不便多说，就拖到临行前又一次电话告知。没想到妈妈结婚，没有得到这位朋友任何形式的祝福，而只是言语的非难和叱责。还清楚地记得电话的最后她愤愤地感慨，她一直拿我“当朋友”、却没想到我如此“城府之深”，“欺骗”、“隐瞒”等词语也毫不吝惜地使用。后来，她又到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哭诉我的种种罪行，以至于被迫倾听的朋友千里迢迢联系我，问要不要出面“调和”，我婉拒了。重现的女友在信中写“……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如果我说了过激的话，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其实，她不了解我，虽然我们交往了十几年。这其中的每一年、每一次相见我都是真诚的，只不过人对“朋友”的需求可能是不同的；更重要的，妈妈认为朋友不能用直尺去测算某方面的“单位对等”，更不能建立在“交换”的基础之上，包括经济、物质和隐私，不论酒肉之欢，还是生死之交。妈妈好象也是从你现在这个年龄开始人际交往的，四十多年来，妈妈身边的人有来有去，儿时的玩伴、小学的同窗、中学的哥们儿、大学的铁磁、生意的合伙……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友谊和真诚的温暖，也懂得了欺骗和背叛之无情。这些人大多失去了密切联系，甚至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也有的渐行渐远，不论言语还是心灵之间；亦有象这种“失而复得”的“朋友”。妈妈从来都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当他们走了，不去追，不后悔；当他们又回头，“朋友来了有好酒”，妈妈会心无芥蒂地款待。付出的一定是真心，若换不来诚意，也不枉为人之正道。你不用向我道歉，也无需我的原谅，因为我们是“朋友”，对么？

       妈妈希望你亦如此。没有可能更没有必要和所有人都成为朋友，但是做一个有交友原则的人。朋友辉煌时，你在远处默默地为他祝福；朋友没落时，你要送去一份恰到好处的温暖；不讨好，不奉迎，不卑不亢不辜负。至今，伴随妈妈的都是经过十几年风雨、能过钱的朋友。不要怪妈妈用这么世俗的标准（钱）来衡量朋友，长大以后你会明白，利益是最能检验人心的。一个人愿意将个人利益排在友情之后，是必须敬重的，但同时，用钱，是买不来真正的友情的。妈妈的这种朋友数量实在很少，三两人，然而，人生得一知己应当足矣，这样看，妈妈还是情义上的富翁呢，并且我深信我们是彼此珍藏在心的宝。总之，妈妈对朋友的理解，就是：之于你，如果我是你的朋友，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一定及时出现；之于我，如果你是我的朋友，你在我心里，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

       现在，你与朋友间也不都是愉快，你有时会跟我说，今天某某某“特厉害”地跟你说话、对你不友好了，我会问“那你还愿意她当你的好朋友吗？”你总是回答“愿意。”好吧孩子，既然你天性宽厚，我也绝不教唆你刻薄。妈妈经常跟你说，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要想得到一定先付出，要想别人对你友好，你必须先以诚待人。一直以来，妈妈喜欢一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事实上，不是所有交情都清澈透明。妈妈断定，将来你会引致不同程度的妒嫉，有的会来自“朋友”。所以，朋友务必慎选，更要谨防小人。就在你生日前一天，我们一起包“捏小人嘴”饺子的时候，你问我，什么是“小人”。小人是指那些为了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落井下石，甚至不惜造谣生事、诽谤中伤而从中渔利之人。小人防不胜防，古有昏君亲小人远贤臣而致国破家亡，今有清者受小人陷害而遍体鳞伤。妈妈也曾不止一次遭遇小人，可见小人危害之大。而现在我只能告诉你，“小人”是一种非常凶恶的动物，如果被它咬伤，会中毒很深。所以我的孩子，漫漫人生路中，怕小人不算无能，敬君子方显有德。切记！

剁剁剁，剁小人

       亲爱的孩子，人生中有很多种悲欢，然而，任何苦难可以是不幸，也可以是诗。

       因为我们正在学习知足和感恩。两样法宝，似暖阳，似清泉，似明月，似清风。

       给你过完五岁生日，因为长期疲惫，妈妈决定休养一段时间，这是五年来妈妈头一次独自外出，头一次，我们很正式、时间很长地分离。对你的惦念与不舍可想而知。离开的前一天才敢告诉你，你很难接受，抱着我哭得象生离死别；临睡前又一次委屈地落泪，问 “妈妈能不能明天晚上就回来？”；深夜醒了一次，旧话重提；早起上幼儿园，强拉着我一起走……这般分手让我好生担忧。归程将近，你爸爸告诉我，你“并没有念叨我、一个人玩儿得很好”。此番话让我失落，随之又转为欣慰。失落是因为五年的光阴，妈妈将全部心血都倾注在你的身上、全部精力都投放在我们的家，却忘记给自己留丝毫空间，不想这么快就不被需要了；欣慰是因为五岁的你已经独立又坚强。难道这不好么？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从此，我也可以随时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重新认识一个崭新的世界！因为一个狭隘的母亲，是无论如何不能帮孩子构建一个丰富又辽阔的平台的。你要学习长大，妈妈更需要补充新的能量，否则怎么有资格教育你？！事实上你已经教会我很多，用你的纯真和清澈。

左边是我，右边是你

       外出的这段日子，我随身带着那张曾让你也辨认半天的照片。在你的脸上，能读到我自己，我看到了基因的力量。突然想流泪，如果能穿越时空，悠悠，我们能不能成为好朋友，我不要经常教训你，你也不用费心反抗，我们每天手拉着手，一起游戏，一起成长，一起说很多知心的话，一起在黑暗中点燃一盏烛火。最重要的是，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度过很长很长的时光，因为你总是说，不想和妈妈再见。其实，亲爱的悠悠，离开你绝不代表不爱你，世界上有很多种爱，多以相聚守为目的，只有母爱，最终是为了放手，目送你的背影，遥望你徜徉在河原宽广，奔跑在高高山冈……

       头一次，我一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独自回家；

       夜已深，车河流淌，我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城市暖光，想着你酣睡中的模样……

       岁月极美。

＝＝＝＝＝＝＝这一年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