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梁衡创写文化性游记散文

——《壶口瀑布》可以学什么

兰勇

八年级下的第五单元生不逢时，为了赶进度，它成了被砍削的对象。砍削的原因：为了早一点结束新课以便刷题、总复习。也不知是哪个年级开始的，这种模式已经约定俗成，哪个学科要是节奏没跟上还要受到批评的。的确前些年不一样：那时，语文会按部就班进行的，在第六学学期半期才结束新课，复习、参加考试，效果似乎也没差到哪里去啊。但领导不这么想：早一点结束，看着师生：一轮又一轮的复习、一遍又一遍地刷题他们才会心安。

这个单元是以旅游为主题的，本是最贴近生活、最为孩子们接受的内容，坦率地说有些单元的课文，不仅学生不喜欢，连我们这些老师也不待见。但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虽然四篇文章都与旅游有关，但侧重点却各有不同。《长江源头各拉丹冬》重在记录考察过程中的艰辛，目的是歌颂科考队员的英勇顽强；《登勃朗峰》重在记游览过程，所以除了写景，更在写有趣的人——车夫之王；《一滴水流过丽江》与其说是游记，不如说是一篇形式新颖的旅游产品说明书。而《壶口瀑布》是旅游产品的文化剖析。都要写景，但写景的目的不同：《长江源头各拉丹冬》《登勃朗峰》是为了说明不虚此行；《一滳水流过丽江》是为了突显产品的丰富多元；《壶口瀑布》是为了形象地揭示风景背后的文化内涵。

我以为梁衡的《壶口瀑布》代表游记散文的最高形态。特拿出来品一品。

游记，可分为四个层次：游——记——思——感。

大多数人都停留在第一阶段：只游不记。游也只是盲人骑瞎马——乱游，其时，就应该事先好好读一读阿来的《一滳水经过丽江》。

游要有方，记更要有序。可以根据游踪来写，可以移步换景，它特别适合那个线性的旅游线路。亦可以多角度定点观察，登山如登勃朗峰、珠峰，不一定要等到登顶再写山顶，不同的距离、不同角度可能有不同的感受。当然，也可以定点观察周边，平视、俯视、仰视、环视皆可，独特的视角是为了获得独特的感受与体会。

游而有获，选而记之。要记写游玩过程的景、人、事、物，关键记的目的是什么。最可怕的就是记流水账，不懂得选择是小学生习惯。从有计划开始写，头天晚上还会做各种准备、会失眠，第二天到校的过程也要写，等乘车前往到达文章就要结束了。到了哪些景点，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闻到了什么，接触到了什么，一样不会落下，这样的记是漫无目的散记，意义不大。请注意：马丽华、马克吐温是有选择的。

思考是感悟的前提，如何实现？什么东西能触发我们的思考？如何思考？如何才能由形象的描绘转入深刻的思考、感悟？这应该此文最应该学习的地方。

“壶口在晋陕两省的边境上，我曾两次到过那里。”这句话有无意义？为何还要单独成段？能否实现吸引读者眼球的目的？

写第一次游壶口瀑布的失败是有目的的：本以为遵从丰水期观水的惯例就会不虚此行，结果却什么也没看到。是不是可以由此获得某种教训或经验？这也是旅游的价值与意义之一。虎跳峡能不能枯水期去？黄果树瀑布呢？

即使这是一次失败的旅游，他也写得一丝一苟：

那河就像一锅正沸着的水。壶口瀑布不是从高处落下，让人们仰视垂空的水幕，而是由平地向更低的沟里跌去，人们只能俯视被急急吸去的水流。其时，正是雨季，那沟已被灌得浪沫横溢，但上面的水还是一股劲地冲进去，冲进去……

用沸水来比喻黄河水，翻滚不止，波浪滔天，危险可怖，是不是很特别、很贴切？还有“跌”“吸”“灌”“冲”这些词语的使用，无一不是精心挑选的结果。猝不及防的突发性、无法抵御的强力、冥冥中有人操纵的主动性以及义无反顾的积极性通过这些词语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

“浪沫横溢”“水浸沟岸”“雾罩乱石”用语极其简练精确。

我以为准确的叙述、生动的描写是思考的基础性条件，不会叙述、不会描写的人一定不会思考。

第二次特意选了枯水季节，这正是吸取了教训的结果。“从从容容”对应前面的“大着胆子”，“床”“细沙”“坚实而松软”这些都是与汛期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此处可以验证写第一次游玩的重要性。

河水从五百米宽的河道上排排涌来，其势如千军万马，互相挤着、撞着，推推搡搡，前呼后拥，撞向石壁，排排黄浪霎时碎成堆堆白雪。（“排排黄浪”变“堆堆白雪”、“如千军万马”的比喻、“挤”“撞”“推推搡搡”的拟人很形象也很精彩）

黄河在这里由宽而窄，由高到低，只见那平坦如席的大水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大洞吸着，顿然拢成一束，向龙槽里隆隆冲去，先跌在石上，翻个身再跌下去，三跌、四跌，一川大水硬是这样被跌得粉碎，碎成点，碎成雾。（“平坦如席的大水”“顿然拢成一束”,速度快，对比分明，形象感极强。“粉碎”已然很形象，但“碎成点，碎成雾”则有了过程感）

当然这么窄的壶口一时容不下这么多的水，于是洪流便向两边涌去，沿着龙槽的边沿轰然而下，平平的，大大的，浑厚庄重如一卷飞毯从空抖落。不，简直如一卷钢板出轧，的确有那种凝重，那种猛烈。（“平平的，大大的，浑厚庄重”既是飞毯从空中抖落”的表现更是壶口瀑布河水的特征，“出轧”的“钢板”写出了它的另外两个特征：凝重、猛烈。）

尽管这样，壶口还是不能尽收这一川黄浪，于是又有一些各自夺路而走的，乘隙而进的，折返迂回的，它们在龙槽两边的滩壁上散开来，或钻石觅缝，汩汩如泉；或淌过石板，潺潺成溪；或被夹在石间，哀哀打漩。还有那顺壁挂下的，亮晶晶的如丝如缕……而这一切都隐在湿漉漉的水雾中，罩在七色彩虹中，像一曲交响乐，一幅写意画。（“夺路而走”“乘隙而进”“折返迂回”“钻石觅缝”“潺潺成溪”“汩汩成泉”“哀哀打漩”“如丝如缕”写出壶口瀑布的多样性，交响乐的比喻很准确，写意画这个比喻的理解要费些周折）

这些如钢似铁的顽物竟被水凿得窟窟窍窍，如蜂窝杂陈，更有一些地方被旋出一个个光溜溜的大坑，而整个龙槽就是这样被水齐齐地切下去，切出一道深沟。（“如钢似铁”“如蜂窝杂陈”这样的比喻很形象也很贴切，“切”字的力度也很霸道）

这样的描写很形象，但仅有它是不可能引发思考得出感悟的。

只有一个可怕的警觉：仿佛突然就要出现一个洪峰将我吞没。（感觉，这是由实转虚）

山是青冷的灰，天是寂寂的蓝，宇宙间仿佛只有这水的存在。（冷是体感，“寂寂”是心理感觉，“宇宙间仿佛只有这水的存在”这是错觉。它们都很好地表现了壮观的壶口瀑布带给游客刺激的强烈）

当地人说，曾有一头黑猪掉进去，再漂上来时，浑身的毛竟被拔得一根不剩。我听了不觉打了一个寒噤。（这是一个相关的故事，属相关联想，这是由实转虚的重要手段）

从沟底升起一道彩虹，横跨龙槽，穿过雾霭，消失在远山青色的背景中。（由聚焦景物，再扩大至更大的背景来审视，有助于思考的形成）

我突然陷入沉思，眼前这个小小的壶口，怎么一下子集纳了海、河、瀑、泉、雾所有水的形态，兼容了喜、怒、哀、怨、愁，人的各种感情。造物者难道是要在这壶口中浓缩一个世界吗？（有了前面叙述、描写做铺垫，这时思考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海、河瀑、泉、雾都能找到出处，喜、怒哀、怨、愁也能依存，水的形态与人的情感有什么相似点呢？包容量大。）

人常以柔情比水，但至柔至和的水一旦被压迫竟会这样怒不可遏。原来这柔和之中只有宽厚绝无软弱，当她忍耐到一定程度时就会以力相较，奋力抗争。据《元和郡县图志》中所载，当年壶口的位置还在这下游一千五百米处。你看，日夜不止，这柔和的水硬将铁硬的石一寸寸地剁去。（在这里探讨水与石头的关系，是相关联想，也是因果探究，这就是真正的思考，有价值的感悟）

最后，得出全文最重要的结论：

黄河博大宽厚，柔中有刚；挟而不服，压而不弯；不平则呼，遇强则抗，死地必生，勇往直前。正像一个人，经了许多磨难便有了自己的个性；黄河被两岸的山，地下的石逼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也就铸成了自己伟大的性格。这伟大只在冲过壶口的一刹那才闪现出来被我们看见。

所以升级游记散文虚写是最重要的方法，联想是最重要的思维方式：相似联想能让事物更加形象，相关联想、相反联想、因果联想能让道理在比较、甄别中变得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