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古城岁月——怀旧散文系列
文/九絮扬
近来,食量大增,据说食物消化需耗费大量氧气,体内气血供应终于失调,春困随之加剧,偶有闲暇独坐书桌前,本想闻几缕书香以聊心中慰藉,不料困意瞬息而至,周游全身,奈何自己定力过浅,终抵不过它闪电轰炸,先是目光游离,继而眼眶下坠视线模糊,遂让睡神俘获,趴在桌前,不醒人事。恍惚中,一君怒喝,恐惧袭上心头,不禁汗流浃背,望向黑板——吓醒了……醒后方知不在课堂而在家中,暗笑自己早年上课嗜睡,终得此怪病:梦回课堂综合症,问朋友如何治疗此顽疾,朋友笑我把病名弄错,应是“怀旧式课堂嗜睡症”,并告诫我,此病无药可医,不如远游,重访当年游学之地,不失为一治疗良法。恰旧友约定清明聚会于古城,心中欢欣,随即一时冲动辞职在家,等待远行。叹我命途多舛,不得安闲,苦于几日无所事事,遂不待清明至,便在此遥望古城,整理旧作,辑成此文,谨以此文纪念那一段古城岁月。
<一>
古城山盟——九絮扬作品
我的大学是在曲阜度过的,在那座古城里留下了我人生中种种挥之不去的记忆。每当烟雨弥漫或梦醒之时,回忆就慢慢浸透了我的整个身体,而最烟雾萦绕的却是那几座山——九龙山,石门山,一座座山连起一串串记忆的风铃,在黄昏在午夜在风起的日子在飘雪的晨昏奏一曲恋歌,为你为我为那逝去的年代,用心敲打,弹奏,应和,回荡,或许那是前世许下的山盟。
关于九龙山,总是涂抹着一层神秘的色彩。那时正值初春,大地还刚苏醒,麦田也正年幼。那天风和日丽,一群朋友约定去爬山。初见九龙山,只见满山松木,庄严肃穆。年少的心来不及等待,就迫切奔向山的最高点。一路上,只知登攀赶路哪还顾得上留意沿途的风景,直到到了山顶,俯身望去,才发觉竟是踏着群松的肩膀飞上云端来。时值清晨,太阳还不耀眼,云雾还不曾消散,尽管九龙山谈不上高耸入云,却也有种“荡胸生层云”的错觉。站在山巅,将视线向远方延伸复转向,呼吸不得不为之急促,不禁深吸一口气,胸襟亦在瞬间随之扩展。
山的不远处还是山,群山连绵,围一个棋盘给你看。站在山顶,你就像一个棋手,指点着这局永远也下不完的棋。直到下棋的人一个个老去,又会出现一群新的棋手继续“开战”。在山顶上多是沙土,难见绿茵铺的地毯,唯一的惊喜是一棵压弯腰的垂柳,朋友纷纷在此合影。只是还未登顶不久,那边就喊着下山,终于松下一口气,边走边欣赏这山腰上的风景。只是满山除了松林就难再有什么值得让你驻足观赏的风景,倒是山脚下的一片柳林,拨弄着娇羞低垂着温柔,饶有一番诗意。再向前走,发现竟有一片桃林,花开正艳,蜂蝶垂涎其中,不禁喜上心头。现在想起,不得不承认自己最爱的还是那俗尘的柳絮桃花。
就在临走时才听说山半腰上有几个神秘的山洞,其中一个朋友才说那是九龙山的秘密——那几个山洞很可能是汉代的古墓群。于是几个人又再次爬上山去探个究竟,可惜进不去,只好在洞口徘徊许久才带着疑惑与幻想下山。离开九龙山时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似乎这才品到点那满山松林的韵味来。在车上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不可小瞧任何一座山,那些看起来过于平凡的山往往有着不平凡的故事。只是那乔装的平凡一旦被俗世淹没,随即便是冷眼,你可计较其中得失?
倘若说九龙山以神秘与庄重自居,则石门山则以幽静与文采立于世。五月的石门山把一座座浓绿泼向我们,打得我们一身清凉。此时,游人稀少,只见满山的林木郁郁葱葱,曲折的山道自在随意地伸向石门山深处的秘密。 一座巨大佛像驻立在山脚下,走过一弯木桥,沿着只可容一人通过的石径向上攀去,一座庙宇在石径的尽头等待着我们,等待着我们的朝圣。孤独的寺庙,记录着一个个历史变幻所留下的痕迹,残迹。如今,山在寺在,只是当年传经的人已不在,只有那佛音还在这幽山中回荡。我们沿着当年孔老夫子走过的足迹,一路上俯拾起一个个被世人传说至今的故事。
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一个人在这荒凉的山径上缓缓地走着,不时停下来仰望着四周的群山,不时吟唱起几首古老的歌谣,不时大笑一声,不时又莫名长叹。 一瞬间,那老人变成了一位少年。他不顾四周风景的艳丽,亦不顾山路的崎岖,一心只想在山巅处俯视这一方天下。挥剑问天,英雄何在?远去的,是一个巨人的背影……
山路上又隐约走来了两位诗人,他们是知己,他们亦是历史。他们相互搀扶,谈笑风生。一人一挥袖就是半个盛唐,一人一声长叹盛唐已成历史。后人们称其中一位狂放不羁的老者为“诗仙”,却忘了他始终无法像仙人一样沉沉睡去。他总是独自对酒放歌挥剑乱舞,然后狂饮至大醉,似疯似癫,把自己的怒与泪榨成一首首不懂他的人究其一生也读不懂的诗,真让人怀疑他饮得是酒还是泪;人们称另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人为“诗圣”,却不知岁月在他脸上到底刻下了多少皱纹。对他来说,漂泊是宿命还是一种苦涩的成全?这个问题只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历史似乎总是这样的晦涩难懂。
李杜过去了,又走来一位李香君,她手持一把桃花扇在山中起舞低唱,一舞就舞低了“杨柳楼心月”,再歌已歌尽“桃花扇底风”。她挥一挥衣袖,就是一曲大明的挽歌;她煽一扇桃花,就是一段百转千回的千古爱恋。一对对情侣驻立在“定情石”旁许愿,在“峰回路转”处笑谈,在“锁情坡”许下誓言,又在“一心石”上刻下彼此的名字,然后却在“勿忘亭”前挥泪告别。昨天的故事,今天依旧在重复上演,只是主人公们已由我们的父辈变为现在的你我。这故事亦将一直演下去,传说中的“青鸟”永远也飞不远。
一位老先生在山巅上的小亭中摆摊,很难想象他是如何一步步攀上这并不算矮的石门山,更难想象他又是如何一天天来回地上山下山,直把初起的晨光染成满天的晚霞。生存,从来都不简单;历史,从来就不需证明。 在山谷中欣然看见一群群蜜蜂在繁花丛中飞舞,空气中飘散着槐花的芬芳。追随蜂群而去,只见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蜂箱摆放在山道上,不远处是几家养蜂人临时搭建的小屋。几个游人面带笑容地提着几杯蜂浆而去,那位养蜂人脸上亦流露出浓浓的喜悦之情。一幅关于“付出与收获”的中国画,只是人们总是一再忘了把那一只只小小的蜂儿画入画中。我暗想这些小家伙是不会怪我们的,因为它们为自己而活,它们过得很充实。它们无须羡慕我们,反倒是我真是羡慕它们的福气。
在山脚下遇见一位老者牵着几头黄牛伫立在路旁,老人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几头老黄牛亦不顾四周的喧嚣只顾着低头吃草。惟有其中的几头小牛犊,好奇不安地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这多像一张“传统与现代”的立体摄影,一幅“天真与成熟”的写意画,岁月的年轮诠释着发生在同一个生命体上矛盾的天与地。在临走时才发现山脚附近有一所学校,心中突然觉得好温暖。
我转身,九龙山还躺在旧梦中。等我离开了,它也不一定醒。就算醒了,也未必记得我的名,只是我却想用笔与火在山巅上刻下我的姓。我挥别石门山,把寂静重新留给那片片郁葱,留给山中的寺院,留给千百年前的人们,也留给未来的他们。只是他们又该如何评价我们?我只好沉默。这山盟,不知何时再续。
<二>
那一湖荷影 ——九絮扬作品
这一别,不知相逢是何年?四季的风吹过,如玉的容颜在一夜之间憔悴老去。萍水相逢是旧梦里不变的旋律,总是激起那一湖秋水,荡漾着古城的光辉。杨柳依依,为谁留恋垂泪?那满城的飞絮,为谁在午夜低吟失眠?你送我的书签还留有古城的温度,我把它小心藏起。直到枫叶又红遍满山,直到尘埃最终落定只剩下无言,直到有人为你穿上嫁衣为你抹去眼角的泪痕,直到我看你的眼睛变得模糊不再多情如初,我才打开那本写满古城所有秘密的书——你说:“让我们在黄昏在夕阳里重逢”。
书页上不曾落下一丝尘埃,书签依然飘香只不过脉络愈发清晰,仿佛在说:“只有岁月老去,那古城不老”。那一次遇见,是一季还是三秋,是如玉还似萍水?而那一次重逢,只怕到那时,我已被困在破旧的老屋里,再不能为你写诗高歌了。一瞬间华发丛生,不由感叹岁月催人老。大江东去,淘尽多少红尘俗事,不堪回首却为何总是忍不住回头?也许有一天,再听秋雨绵绵时,已不再落寞,只道:“天凉好个秋”——那时,你也老了吧?如玉似水般的容颜不再,曾令多少少年痴迷的眼神却依然如初,身上也和我一样沾满了风尘吧?只是有个人还记得你最初的笑颜,依然青春依然多情。你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吗?虽然不再如青春时澎湃激昂亦让整个古城不再宁静。
你们终于回到了那个老地方,这是你和他年少时许下的誓言。只是这一别辗转了多少个春秋,看过了几出世间悲欢,听过了几回夜半钟声?谈笑间,你已有了属于你的平淡幸福;而他,也不得不有了早已心安理得的归宿。只是,最终你们还是回来了,来赴年少之约。再次相聚有无泪眼?真的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吗?还是只淡淡地一笑?快去寻找几十年前遗失在这里的叮咛和恋歌吧!这多像一个轮回,从终点又回到起点,只是,却用了一生的时间。原来古城真得是不会老的,老的只是你和他的样子,那清澈的灵魂亦不会老去——在他心,你怎会老去?
那一天,在雨后的星空下,你们渴望一夜白头。只是一夜之间又怎能白头?一季的风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相逢或别离。他的青春还有很长的时光,你的长发依然在缠绕着无数个多情少年的梦。他望着你,眼神里泛着柔情,仿佛在问你:“该成全谁的美梦呢?”你只是沉默不答,总会有个人为你梳妆吧。突然你笑了,想起并不遥远的以后。那时你会笑着让他为你拔去一根根白发,直到你开始接受岁月的洗礼,满头也不再有一根青丝。“朝如青丝暮成雪”,只是暮暮朝朝哪有那么快,不然你最深爱的他又怎会等待一生来与你在这古城重逢?而此刻,你正打着油纸伞在北国水乡里徜徉。你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小心地梳理着被风吹乱的长发。恰巧此时湖中的一枝粉莲正开放,亭亭玉立,几只蜂蝶在它周围起舞……
谁知一场狂风暴雨突然袭来,命运的齿轮无情地碾碎了他为你种下的九月菊。这一切的转变太快,只因他和你的家世相差太大。他怎肯屈服宿命的戏弄?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向你飞奔去。他说:“跟我走吧!”你多想和他一起走,只是此时你却犹豫了——你最深爱的母亲竟以生命来要挟你。那一夜,你彻夜难眠,你觉得一生的泪都流尽了。最后,当一切希望都宣告破灭,你绝望了,终于选择了向你的家人妥协。你寄给他一本书,让他忘了你。他等你的马车终于走远了,他去了远方,发誓不混出点名堂来就不再回故乡。就这样,他消失了,消失了数十年。直到另一个深爱着你而你却一生对他充满感激与愧疚的男子离去,他竟回来了。
此刻,他望着你满脸的皱纹,你注视着他雪白的双鬓。你对他微微一笑,仿佛在说:“我老了。”他也一笑,缓缓说着:“你还好吗?”你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望着湖中的枯荷,想起许多年前那满湖的荷影。只是你不曾察觉到:就在你低头追忆时,他依然如那时一般用他那虽历经沧桑却依然火热的眼神注视着你,你不就是他眼中的那枝莲吗?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老大爷老大娘,我给你们夫妻俩照张相吧!”你和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三> 冬季恋歌——九絮扬作品
一场寒潮袭来,气温就骤降到了零度以下,立冬未到,初冬已拉开了大幕。还未来得及向深秋道别,就不得不走进冬的身影里寻找一丝丝的雪痕。
雪对于冬,就如柳絮桃花之于春风春水,千絮万絮万紫千红。而到了寒冬,满城飞絮白絮,别样的风情。没有雪的冬季,总显得呆板单调少了几分韵味。风起雪舞,举杯赏那一季的绝唱,唱首恋歌给冬听与雪和,更添几缕情丝几许沧桑。没有雪飞的冬季,恋歌也跟着褪色暗淡了许多。如果最后连那一曲曲的恋歌也让它们冬眠入梦,那整个冬季除了酷冷亦只有萧瑟可言了。
雪落下,落在脸上屋上街道上枯木上簇簇冬青上故园的瓦片上,下一地的苍茫如梦,下一湖的怅惘似雾。到底是梦还是雾,只在你。雪夜,昏黄的台灯,独坐窗前,记忆化蝶飞旋,向夜空向星斗向沉沉的归不去的往昔漫溯。写下一首不长不短只属于你的情诗或轻吟一曲不太煽情却令你忍不住感慨万千的小令。喝杯酒或品杯茶,听童年雪中的追逐打闹声,听少年雪中的朗朗读书声,听青年雪中的海誓山盟,听中年雪中的回家敲门声,听老年的雪落已无声。
雪起的日子,一个人走进雪中,打不打伞就看你的心情。若打伞就把伞柄一旋,看雪花向四周低垂飞旋,像欣赏一场古典舞蹈,那霓裳闪闪发光;也可以不打伞,任雪落下落在你的发上眉上肩上,那样你会把雪看得清晰些,也把整个世界看得透彻些简单些。当然,打一把伞走在雪中总是多了几分浪漫几分典雅,最好不是独行,而是情侣共用一把伞,伞的大部分留给她,你只须遮住一个肩膀,让她依偎着你看她甜甜的笑满脸的风尘。那一刻,你忍不住想起那个挥着翅膀的天使,然后不禁感激上天安排你们相遇相依相随。在雪中,她为你轻轻拭去身上的雪痕。你望着那一泉的涟漪,忍不住许下誓言:我会陪你看雪,直到自己再也看不见再也不能陪你一起看雪。于是,雪便成了一对对恋人爱情的见证人,成了一段段恋情的定情信物,直到他们老去,那雪盟不老。有雪的地方,总有最浪漫最深情的传说,那爱恋如雪般晶莹纯粹。
想起故乡的雪景,满街的纸灯笼,雪后悬在瓦檐下的冰凌,那里有一个孩子的最初藏着无数个孩子的童年;想起曲阜那座古城的雪景,开满情花的晨晨昏昏,雪落在一张张长椅上,那长椅上写满了古老的恋情涂满了年少的痴狂,那是属于他们的老地方。
那年在潍坊逗留几日,在那个风筝的故乡,有幸遇见了几场雪。到达潍坊那天,那里已被层层雪骨覆盖。空气中流动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只见小湖上结着厚厚的冰层,岸边树上亭台上还残留着淡淡雪痕,一种熟悉的陌生,很复杂的思绪。在我离开潍坊那天,又逢上一场雪,只可惜雪太小,只把地面轻轻抹上一层薄薄的霜。心里埋怨这场雪下得也未免太过“小气”,总觉得不过瘾。于是,怀念起记忆里鹅毛大雪的雄姿。回到家中,却发现雪公主不幸没有光顾这里,心中顿时有点落寞。随手翻开前几年拍的相片,竟在上面看到了故乡的雪景。一瞬间,有种莫名的感动。
为什么总觉得异乡的雪景不如故乡呢?现在才发觉异乡的雪也很美只是少了点味道,少了点回忆,少了点神秘感。就如那即将拆除的老屋,别人说它破旧落后于时代,但真若把它拆了,我一定会怀念它,怀念它如蝶的瓦片纷纷,怀念它檐下的冰凌拨动琴弦的回声——那里藏着童年的记忆。只是老屋始终是要拆去的,因为远方总是让我们期待。我们在通向远方的路上回望,然后继续寻找远方。远方总是神秘的,令我们心驰神往。
关于雪的记忆,似乎总离不开一些人的音容。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故事里的那些人也不断改变,来了,又走了,像一个无尽头的轮回。人生的结局,不相聚就是分离,无非如此,没有第三种选择。在那些逝去的影子里,有过一群在雪中疯狂追逐打闹的无知少年,也有过一个关于雪的冬日约定。如今,在没有雪的日子里,它们都烟消云散了。
故乡的雪覆盖了我所有的轻狂和无知,有点悲哀的韵味,但细细一品,又有点莫名的感动和温馨;异乡的雪涂抹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那一刻,我觉得拥有了全世界,却不知它有多重,我是否能负担得起。如今想起,似乎那个未实现的冬季之约也幻成一首朦胧诗了。
没有雪的日子想念起雨来,雪下时又不禁念起雨,到底自己爱雪多点还是爱雨多点?自己都说不清。烟雨蒙蒙,飞雪入梦。既然雨和雪都一样,又何必再去计较谁更美些?雪本就是一场白雨的舞蹈。烟雨依然在记忆的那端下得朦朦胧胧,透出一点凄美的味道,给你流泪的错觉。一瞬间,又变成了纷飞的白雨,多了一份泪干后的从容。再过不久,我又要去异乡流浪了。在这个年代,流浪仿佛是一个无人能逃脱的问题。对于流浪,我个人认为:与其说是一种宿命,不如把它当作一个考验。也许惟有流浪,方能真正懂得从容面对生命中本想逃避却无法视而不见的课题。
窗外,月光洒一地的霜。那白,让我想起雪的裙裳。我告诉自己:既然故乡再也不见记忆中的那场雪,就不该再无视异乡正为你下的另一场雪。雪,依旧在下。雪中,一个少年在独唱恋歌,恋歌在风中渐渐消散,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最后连脚印也消失了……
<四>
旅程——九絮扬作品
他知道他必须正视眼前的一切:在他的前方,一轮巨大的金黄玉盘正缓缓地落在地平线上,在它被摔成粉末消失殆尽之前,依然在尽情展现其不可阻挡的光辉。飞溅起的金色粉末涂满了西边的那张巨帆,这支帆船即将告别深秋的海域,迎接初冬的风浪。此刻,玉盘发出的光线已不再刺眼,他深知它已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主宰,而是一个老去的背影。他亦相信在下一个轮回里,它将再次君临天下,用更强烈更密集的紫外线统治这一方天地。只是此刻它不得不承认失败,眼睁睁看着一个时代远去。它突然衰老了许多,锋芒已不再灼热,已不足以抵挡寒潮的进攻,更不能阻止夜的蔓延,这不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这是它的命运——“一个英雄的结局,总是以失败告终”。他深知这一点,只是他绝不怀疑在一个英雄倒下之后又会有一群少年崛起,英雄……
他转身,在他的后方,金色玉盘的兄弟正在密谋着篡位,此刻夺权的野心已暴露无遗。那庞大的身躯足以与之抗争,只是比它更年轻更强壮。它在一点点被它的兄弟击败,一点点陨落,不得不把整个天地“禅让”给它的兄弟掌权。它驾着那支帆船逃走了,临走时它发誓自己还会再回来。只是它却忘了是它亲手培养了它的兄弟——那光,只有冰与火的区别而已。这一场兄弟之间的纷争亘古已久,还将继续,没有胜利者的战争,永远随着轮回的光圈旋转——他深知那个轮回。
凛冽的北风吹过,整片整片的麦田臣服,宣告一个属于冬的时代来临。这是个属于沉思者的时代,空气中弥漫着清醒的味道。此刻有一个背影还在孤独地走着,也不再理会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没完没了的纷争让他感到困惑也很疲倦,他不知道自己下一站要去哪,这让他觉得很痛苦。他不再想这个没意义的问题,只是走在冰与火的临界面,一个人走着。突然,他重重摔在长满荆棘的荒野上。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爬起——他已许久没有进食,身体极度虚弱。他的手他的脸在流血,血一滴一滴坠落在荆棘的枯枝上,他听见它们发出刺耳的火苗般的笑声。
天空中似乎飘满了飞絮,一片一片落在他的脸上身上落进他的心底,柔柔的很温暖。他闭上眼,想起儿时母亲抚摸他的脸,就是这种感觉。他想睡,他真得已经尽力了。他好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草原他不知走了多久,从荒原到沙漠,从高原到盆地,从故乡到异乡,从异乡到远方……
风沙狂舞,将他很轻易地举起,举向天空更高处,他只觉得呼吸困难全身冰冷,在到达最高点的一瞬,突然急剧下坠,他睁开眼发现下面竟是万丈深涧,怒涛翻滚,他绝望地呐喊着……他惊恐地醒来,发现已是白茫茫的天地,留在荆棘上的血迹早已被厚厚的雪覆盖,仿佛他不曾受过伤——原来,是一个梦。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继续向前。炊烟升起,前方是一个村落,他快步走去。村民们一见到他,像遇见野兽似的纷纷躲开把门紧闭,他有些不知所措。几个远来的过路人问他去哪,他没有回答,他不知如何回答。其中有几个商贩嘲讽他像个疯子似的一无所有,他只是沉默。他来不及怨恨更不屑于诅咒,只是走着。他不高傲也不觉得卑微,任凭那些不懂他的人在那谈论着他们内心的空虚与懦弱。一位好心的老者告诉他前方会有暴风雪,他似乎没听见,只是向那人手指的方向走去。老者似乎很不解,摇摇头轻叹了口气,但还是祝福他。他回头对那位老者微微一笑,他已许久不曾对谁微笑。
风雪渐渐大了起来,他的足迹很快被另一场雪覆盖。天地间只留下一个蹒跚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不久就消失在远方。没人知道他到底要去哪,更没有人知道最终他到底走了多远停在哪里,那似乎已不重要。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其实你不必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将去何处的人是走不远的……”
后记
古城对于我,是一个美梦,一个一生亦梦不完的梦,是一种寄托,陪我徘徊迷失坚毅懦弱但却始终前行,只是重回古城的路究竟在何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将停在何处,我只知道:“你的下一站,是最初的路。”
多年前当我离开古城时写下这首《古城》告别,多年后,当我重读这首小诗,知道我的未来依然藏在这首诗里……
古城
文/九絮扬
多少千米才是梦的距离
是风声还是鸟鸣
轻叩着一片荒漠的记忆
雨打着梦的窗户
却望不到风的叹息
路是一段沼泽或绝地
——前行!
——风起的日子,神在言语
掀起风沙侵蚀的戈壁滩
唤起下一个烟雨弥漫的冬季
(九絮扬原创首发作品,未经允许,谢绝商业转载,个人收藏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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