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告别

时间在我们身边呼啸而过，而距离我们返航回新西兰的日期已屈指可数，我们应邀来到婆婆瓦莱丽和公公菲利普家里与她们做一一告别...

 

 瓦莱丽带着暖阳一般的微笑站在门口热情地迎接我们。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雅致连衣裙，搭配着一双尖头黑色高跟鞋，脖子上佩戴着一条橘色的时尚项链，与她鞋子上的橘子蝴蝶结完美呼应。

 

“妈妈你今天好看极了！”我一边与瓦莱丽行贴面礼一边发出由衷的赞赏。

“谢谢你妮娜，你今天也漂亮极了！”瓦莱丽的眼睛也同样闪烁着一份欣赏。

 

瓦莱丽引领我们来到客厅，伴侣瑞克正仰躺在又些陈旧的沙发上，悠闲的看着电视，他的身旁躺着两只猫，一黄一灰、一胖一瘦，他们三个躺在一起显得十分协调，统一一副悠闲自得、不愿被打扰的模样。见到我们后的瑞克缓缓起身，仪式上的与我们行贴面礼，他的脸平整、平静，平整得就像一张在煎饼器上的煎饼，平静得几乎捕捉不到几缕热情的波澜。我和瑞克见面不多，他给我的印象是高冷。

 

我们大家坐在客厅里，瓦莱丽拿来了一瓶早已冰镇好的香槟，茶几上摆满各式的小点。我手里举着冒着泡的香槟酒杯，打量起四周的环境。这里是瑞克的家，是一所有些陈旧的老房子，周围摆着许多物品，其中炉火台上的几个相框吸引着我的目光。

 

“他们是你的孩子，对吗？”我望向台面上的相框

“是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瑞克淡淡的回应

“他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多少呢？”

“老大现在已经工作了，老二刚上大学，我小女儿刚上小学。”

“她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得不小呢。”

“是的，她们的母亲并不相同。”

 

我用微笑结束了这场对话，因为我不认为我应该再继续下去。我把目光收回到皮尔的身上，他正和瓦莱丽用法语交谈。皮尔说话的语气很轻柔，并在瓦莱丽每一次为他添酒和传递小点时，道出感谢。瓦莱丽的慈爱在举手投足间表露得淋淋尽致。她总是认真的聆听，眼睛里那份对儿子的深切尊重。

 

全程瓦莱丽的发言都不多，她大部分都是在向皮尔问问题，在皮尔的回答里我总能听见几个关键词-妮娜和新西兰，所以我知道她在关心有关我们俩生活和工作的信息。皮尔款款而谈，语气里带出一份轻松和愉快，瓦莱丽的眼睛里闪烁出几分欣慰。我心中感到纾解。是的我是在意瓦莱丽的感受的，虽然我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但我总能从她的眼睛里读出她对儿子的那份满是尊重的爱，而那是值得我去深深尊重的。

 

当皮尔问起关于瓦莱丽的未来计划时，她回答，她准备把这里进行翻新。我也从侧面了解到瑞克的经济状态不是太好，所以在经济上得到瓦莱丽的很多帮助。在这一点上，瓦莱丽可是丝毫都不介意的。她兴致勃勃的向我们介绍着她的想法和计划。加建客厅让这里变的宽敞，装上落地门窗让这里变得明亮，整修花园让室外环境变得舒适... 说话间，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好似一位青春少女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我把目光移向瑞克，试图去寻找他眼里的憧憬，但他依然带着那份平静平整的脸与世隔绝一般的坐在沙发上，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晚餐，餐盘被摆设得整齐而精致，餐盘里的雅致餐巾纸，与桌上的大束鲜花相互呼应。我喜欢瓦莱丽的精致，她注重自己的仪表，也同样注重餐桌的。她从烤箱里端出一大盘香气扑鼻的烤鸡，周围整齐摆放着被烤得透亮的小土豆，接着她有端来了五颜六色的蔬菜沙拉和各式酱料和饮料。瓦莱丽亲力亲为的帮我们把饮料倒好，又把鸡分割成块，并把一只鸡腿首先放进了皮尔的餐盘里。看着皮尔笑眯眯的跟瓦莱丽道谢，我的脸上也忍不住的展露出笑容。我应该如何解读我的内心感受呢？那是一种欣慰感，欣慰这一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还有瓦莱丽和我一样爱着皮尔；那是一种喜悦感，喜悦皮尔当下真实的感受到来自瓦莱丽淋淋尽致的母爱，那是美好而珍贵的。

 

瓦莱丽接着叫了我的名字，她试图把另一只鸡腿放进我的餐盘里。我感到惊喜，但我的文化教育告诉我，我并不是在场最具资格接受的人，相比之下瓦莱丽和瑞克两位长辈都比我更具资格。 “谢谢你妈妈，但我更喜欢吃鸡翅膀。”我微笑的婉转拒绝。最后那只鸡腿被放进了瑞克的餐盘中，瑞克淡淡的回应了一声“谢谢”。

 

席间瓦莱丽和瑞克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但我却能在瓦莱丽的眼神中感受到她默默的在乎瑞克的感受。而瑞克的沉默寡言，根本无法从他的煎饼脸上获得多余的信息，于是我向他主动发问，我希望能够多些对他的了解，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我想去确保瓦莱丽的选择，我不希望瓦莱丽有一天会受到伤害。

 

话语间我知道，瑞克在一家小公司任经理一职，因为他曾在伦敦居住过几年，这让他讲了一口比较流利的英文。我夸奖他的英文讲的好，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我还得知，他与上任分开不算太久，小女儿每隔一周都会轮住在他这，得到属于他的照料和看管。

 

“你养育了3个孩子一定不容易，小女儿还这么小，现在一定需要你很多精力和时间吧？”我试探性的问道

“现在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我女儿。是的，从年龄上讲，我确实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但那不能影响我去尽父亲的责任和义务。”瑞克语气里装着一份满满的担当

 

瑞克的这番话无疑在我的心里加了分，一位有责任有担当的父亲是值得去交往和信任的。我的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心情舒畅的把餐盘里剩下的食物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临行前与瓦莱丽告别，她紧紧的与我们拥抱，她的不舍情感，在场的任何一个傻瓜都能感受得到。每次那样的场面总能刺痛我的心... 临走，瓦莱丽把一个大袋子递给我们，里面是10包巧克力粉（皮尔最爱喝的早餐饮品）和5件新衬衫（给皮尔上班准备的），还有一件意大利制造的黑色风衣，这是给我的。上了车，我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对于我，瓦莱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婆婆，没有之一。

 

 

次日，我们来到公公菲利普家。

 

公公家是皮尔从小长大的家，由于上次我们住在这里与继婆婆之间的那些不快经历，让我们这次来法，也不曾住在这里一天，以免生事。

 

我们进门，菲利普情绪高涨的上来迎接我们，他同时召唤出继婆婆斯黛妮。她穿着随意，一身短裤T恤，在见到我们后，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那模样就像一个起了皮的西红柿...

 

我们礼貌热情的上前与她一一行贴面礼，她与我们贴面的速度就像两块偶遇的冰块，除了太滑速度快以外，剩下的便是寒冷...

 

斯黛妮今天的态度与2周前我们婚礼上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婚礼上，她表现得即热情又友善，今天却是180度的大转弯。 我的心里虽然不解，但脸上依旧保持着一份笑容，那毕竟是做客的基本礼节。

 

房子里明亮整洁，四处摆设着时尚的装饰品，客厅里摆放着两大束玫瑰花，一束白色，另一束淡粉色。

“玫瑰花开得真好。”我赞赏

“是啊，白色是我上周买的，粉色是这周买的，我周周都给斯黛妮买玫瑰花。”菲利普满脸笑意

 

我们坐在花园里，菲利普从酒窖里拿出一瓶20年的陈年红葡萄酒。皮尔显得轻松随意，我则又些拘谨。菲利普的情绪高涨，一双眼睛紧紧的跟着皮尔，热情得如同两团火苗。看得出，皮尔是幸福的，因为菲利普一颗爱子的心是不容置疑的。

 

菲利普关心的询问有关我们与父母游玩的情况，和我们俩单独相处的时光，仿佛所有的一切他都特别有兴趣去了解和知道。话投下，我们所有的人都沉寂在兴奋的分享气氛里，除了斯黛妮。她的表情冷漠，眼神中透出一股不在乎，抽一口烟喝一口红酒，她面前的烟灰缸内满满的烟头。

 

“你们这一路上的天气怎么样？”菲利普兴致勃勃的问道

“天气很好，一路上都是好天气，感谢神。”我笑盈盈的回答

“里尔天气怎么样呢？”我接着反问

原本想要开口的菲利普 ，被斯黛妮一口打断

“简直遭到了极点！你们前脚走，后脚里尔就开始下大雨，下个不停，车库淹了水，我扫水就扫了两天！所以，不！我可不感谢你的神！”斯黛妮带着百分百抱怨的情绪。

 

而斯黛妮的话像一面被敲响的锣，打破了和谐的氛围的同时，还堵住了所有人兴致勃勃的口。片刻后，菲利普随即挂上一副带着嬉皮的笑脸，一边伸手摸向斯黛妮的手臂，一边温言安慰：“哦，我的爱人，真是难为辛苦你了，太感谢你照看我们的房子，我和房子都非常爱你！”

 

而斯黛妮冰块一般的脸并没有因为菲利普的话而融化和升温，依然处在零下18度的状态下，结着冰。她不紧不慢的吸着烟，上扬自己一张高傲的脸吐出白色的烟雾，并不慌不忙的把红酒自得的送入嘴中，所有的节奏都把控得又长又稳，宛如此刻有一架摄像机正对着她拍摄特写的头部镜头。

 

晚餐，我们布置餐桌，将餐盘、刀叉、水杯和酒杯一件一件的摆上桌，斯黛妮站在一旁监工一般的观看。她婉婉向我们介绍起她今晚的菜品，一锅炖。就是把所有的食物统一放进大锅里一起炖煮，直到煮熟即可，省事又不耽误时间，话语间传达出她对厨艺的精髓领悟。

 

餐桌上，在菲利普的带领下，我们在把食物放入口中后，一致违心的点头表达赞赏，去试图赢得来自斯黛妮脸上的那份宝贵的一丝笑意。

“玛丽不下楼吃晚饭吗？”我善意的问道（玛丽 17岁是斯黛妮 的女儿，一起住在这里。）

“她在房间里，她说要减肥，所以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饭。”菲利普解释道

 

餐间，斯黛妮主导着餐桌上的话题，她的英文很好，但她全程只用法文交谈。只有菲利普偶尔会试着用他蹩脚的英文向我翻译正在谈论的话题。很多话题与我没有关联，所以我只管细细的品尝盘中的食物，耐心的等待下一个会与我有关联的话题。

 

不久，身旁的皮尔兴奋的谈论着什么，虽然用法文，但心有感应的我却能感应到那和我们的婚礼有关。我是对的，皮尔向我转述，他在谈论我们婚礼当晚的那场烟花盛宴。

 

我稳稳的接过话题，一脸诚挚的看着菲利普说道：“是的爸爸，当晚的烟花盛宴真的很棒，我和皮尔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段美好而宝贵的记忆！我们非常感激你给我们的所有安排，它完美得超乎我们的所有想象！谢谢你爸爸！”

 

菲利普听完我的话，眼里闪着星光，脸上生起欣慰，正准备回应我时，斯黛妮再次抢过话语权：“是的，你们可真的要好好的感谢菲利普！你们的婚礼准备了一年半，他就为你们花费了1年半的休息时间。你们拥有的完美婚礼，可是完全建立在我们俩丢失了一年半的快乐光景之上的！现在你们的婚礼终于结束了，我的爱人也终于可以回到我的身边了！”

 

斯黛妮的语言锐利，如同一把尖刀刺进我和皮尔毫无防备的心窝里。我们从不知道，原来我们的婚礼的背后给菲利普带来这样大的生活影响，我的心瞬间蒙上一层内疚。我带着一份负罪感望向皮尔，皮尔的眼里也流露出相同的物质。此时的菲利普显得又些不自在，一脸的尴尬，几次张开嘴又合上...

 

斯黛妮此时的脸上显出几分洋溢，就像一个泄了愤的农家小媳妇。 看来是菲利普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忽视冷落了她；我们的婚礼给了菲利普很大的思想压力...  

 

菲利普怎么会看不出我们俩的低落情绪，他突然间像一个英勇的“战士”披上金光闪闪的“圣衣”，来拯救我们俩落入谷底的负面情绪。他找着牛马不想干的话题，用他丝毫不擅长的救场技能，转移着我们俩的注意力。

 

“对了，你们新西兰的天为什么总是那么蓝，而且云朵走得特别快呢？”菲利普说出流利得让人惊讶的英文

“法国的天空不蓝嘛？云朵走得很慢嘛？”我皱着眉毛反问道

“法国北部的冬天总下雨啊，天空总是灰灰的，确实不如新西兰的天空蓝，云朵... 爸，你确定新西兰的云朵走得比法国的快？”皮尔加入话题反问道

“真的真的，我在新西兰仔细看过，还对看了手表，头顶的云真的飘得很快，真的比法国的云朵飘得快得多。”菲利普在此确定自己的观点，执着的劲就像一个找到真理的孩子

 

不管怎样，菲利普成功了。他成功的转移了我们俩的注意力，因为后来我们就着云朵的话题在餐桌上又持续了20分钟...

 

晚餐后，本想离开的我们，却被斯黛妮挽留。她把我们引领到了副客厅。她又开了一瓶红酒，因为我和皮尔已饮下了2杯，我们都拒绝再饮，我们都不喜欢头晕的感觉。但斯黛妮和菲利普却显得仍有兴致，菲利普也仿佛将之前的尴尬挥之脑后。

 

红酒，斯黛妮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香烟，她一根接着一根的抽，她开启了音响，整个房子都弥漫着酒精、尼古丁、劲感音乐，还有她和菲利普肆无忌惮的欢笑声。菲利普表现出享受，他拿过斯黛妮手中的烟，吐出与他的气质不相符的烟雾，皮尔几次试图劝阻，因为爸爸之前从不吸烟。

 

显然皮尔的劝阻是无用的，斯黛妮的手放在菲利普的手臂上，与他深情的对望，接着便是毫无旁人的亲吻。尴尬的气氛迎面向我们扑来，就像冬日里炉火中的那股夹着灰的迎面热气，让人躲闪不及。我们瞬速转移着目光，在周围迅速找到落目的物件。随便是什么，木质的茶几、空了的酒杯、桌子上的烟灰、甚至是我们脚上光秃秃的鞋...

 

斯黛妮带着醉意。用英文与我款款而谈：“这个房子又老又旧，我得要好好的改善它！菲利普根本不会生活，我得要好好教教他，我建议他安上高级的厨具，再安上高级的按摩浴池，让他知道生活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从侧面得知，其实斯黛妮诗因为经济情况不好才要求自己带着女儿搬进菲利普的大房子里，这座房子占地一千多平方米，近300平方米的室内面积，室内装潢虽然算不上奢华，但却朴实精致，我看不出它哪里老旧。从皮尔的口中得知的菲利普，一直是一个生活朴素、节俭持家的人，他从不会铺张浪费，也不会把钱花在任何不必要的物件上。皮尔穿得破洞的袜子依旧不舍得丢掉的习惯，想必就是从菲利普那“遗传”来的。哈哈，所以对于斯黛妮的酒话，谁又会在意呢。

 

终于熬到了告别的时间，告别这里总让我感到一种疏解。我是一个不善于伪装的人，喜欢和不喜欢总在我的脸上真实表露，仿佛我的脸就是我的心的反光镜，透得真真亮亮。在婆婆瓦莱丽的面前，或许这算不上什么缺点，因为她善良、包容、懂得尊重；但在继婆婆斯黛妮的面前，这就是最大的隐患。所以我在菲利普的房子里，总感到不自在，我总需要时刻提醒自己去隐藏起自己的那份真实的感受，因为这里绝不是允许我这么做的地方。

 

在2016年6月25日，我和皮尔顺利的返回了新西兰，投入到我们的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之中。在2017年1月，法妹克莱儿还来到新西兰与我们一起相处了一个半月的愉快时光。

 

但在2017年11月1日，皮尔却接到来自瓦莱丽的越洋电话，医生查出她身体里的癌细胞，她不幸地得了乳腺癌... 瓦莱丽没有要求皮尔回到法国的期望，反而是安抚皮尔说她有乐观的阶段性的治疗方案。我和皮尔，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便一致做出返回法国的决定，因为没有什么比去陪伴病患中的家人更为重要的事。

 

就这样于2017年11月8日，皮尔返回了法国。而我也在一个月后尾随抵达并开始了我们的第三站，生活在法国系列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