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抒情和客观的蓄意
(2024-05-26 14:49:11)自我的抒情和客观的蓄意
——张沫末《印象草原》解析
诗人将诗歌作为诗人自我价值转化为一种精神层面的产品来回报社会,是诗人的内动力和他的目的性。因而“将诗歌中的自我进行了客观化和对象化的处理。”来达到自我的陈诉和表达层面的东西。严羽《沧浪诗话》曰:诗者,吟咏性情也。所谓陈诉和表达就是诗人以抒发自我情绪或者说宣泄自我内心的抒情。使其从形而下的表象,变成形而上的实质。所以读者在读到诗歌的文本部分时,已经是诗人经过自我加工的“另一个世界”了。就是诗人们自己所讲的“这种客观化已经不止于一种陌生化手段,而变成了与世界对话的疏离姿态”。之所以有的人在读一些诗作时,不是他自己感受的那个事物,而是那个诗人笔下的事物。读了张沫末的诗歌《印象草原》后,我忽然有了向人们说明这样一个道理的冲动,因为沫末的《印象草原》和我们感受到的“草原”有一定的陌生感和疏离感。这就是诗歌境界模拟和再生,造成的意蓄和意识的分离。这就成为奥•帕斯在《论诗与诗人 》一文中所说的“每一个读者都是另一个诗人,每一首诗都是另一首诗。 ”了。
张沫末,居住在河北省沽源县,是天津作协、文学院第九届合同制作家,她是鲁迅文学院河北青年作家班学员,河北省委宣传部燕赵文化之星人才。她的诗歌、散文、散文诗在《黄河文学》、《安徽文学》、《星星》、《诗选刊》、《星星散文诗》、《当代人》、《诗潮》、《散文选刊》、《散文诗》、《海燕》等文学刊物和诗刊上发表,她的作品入选《中国百年女性散文诗》、《中国当代百家散文诗》、《中国地学诗歌年选》等多种全国诗歌、散文诗年选等。
张沫末的《印象草原》有两种文本:诗歌和散文诗个人同题。通过对她的两个文本的阅读、对比和解析,看到了她曾经生活过的草原和她诗歌文本的草原以及精神世界的草原。
请看诗歌文本的:
《印象草原》
青草,是一定要先于羊毛修剪前长高的
为了快速过渡到夏季牧场
无限制接近长生天赐予的阳光
草原上的生灵,必须及时褪下笨重的春装
褪下,隐藏在毛发里的泥沙或苔斑
更多的,脱掉外套的羊群散落在草场上
恍若三月,回光返照的春雪
成年的羊,领着急于长大的孩子们
试图穿越芨芨草丛、马莲墩
抵达另一片神秘的翠绿
突如其来的风沙或皮鞭
让羊群,又一次选择了退让
善良和隐忍成为草场延伸的秘诀
高原上空,鹰正在用俯冲或盘旋
完成领地里,最后的巡查 ……
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解构这样的诗歌作品呢,也就是一般性地通俗作者文本创作背景及思想:诗歌《印象草原》一共三节,第一节是作者对童年印象中草原的回忆描述;第二节是向现实中的草原过度,试图穿越芨芨草丛、马莲墩抵达另一片神秘的翠绿,又有隐含着作者对草原生态的关注,芨芨草、马莲都是草原逐步退化的标志,因为风沙或者其他人为原因导致草原的退化或物种的减少和灭绝。那么,就是对于草原的记忆——描摹——企及三个层面的精神意会。当然现代诗歌并不是科学论文和工作措施,并不承担某种具体的责任和任务,但是,诗歌对于现实的关注、关怀和大声疾呼的功能还是必须的,当然它所承担意义也绝不是那么简单的阐释和意会性含义。正如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郁葱对于张沫末诗歌的总体评价中所说的:
“在‘70后’的张家口诗人中,张沫末的诗歌像一蓬羽翼丰满的树冠,枝叶疏密有致,华美次第开放。女性的柔弱,敏感和尖利,在词语的跳跃中徐徐张开。她有能力把心里的波澜和某一事物完美结合在一起,温婉地抒情,准确地呈现。她还有能力删繁就简,把复杂的事情,以一种明快的格调,完成她内心的独白。”
对于沫末诗歌中有着怎么的形而上的秩序性、情感铺排、渐进性、理性的思辨,由于每个读者的经历和阅读水平各异得出的情感和理性的意蓄就会不同了。然而,在这个诗歌文本中交给读者的是在词语的思想性节奏,蕴含了诗人慎思与警醒的东西,就是作者诗歌思想纵深的意义所在。一是诗人承受巨大的孤独感。草原诗人的天然的自我孤独感和独特的感受力,是本人不具有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感受就是巨大的孤独感和流浪感在里面,什么是草原诗人的孤独感?当你来到草原时把你一个人放置在一个巨大的空旷时,你的感觉是什么?只有天苍苍野茫茫,只有风吹草低,只有牛羊当然,你还可以看见山,河流,草坡,烈马,烈酒,蒙古包,马具等等。人烟稀少,草场茂盛,天高水长等等杰出的作品都具有理性与感性的和谐,对虚情假意的抒情诗的反对。同时,在精神层面的心灵孤傲也是草原诗人的孤独感所在。作为诗人这样的人,“他们本身在某些方面必须是面孔朝后的生灵;所以人们可以用他们作通往遥远时代和印象的桥梁,通往正在或已经消亡的宗教和文化的桥梁。他们骨子里始终是而且必然是遗民。”(尼采《悲剧的诞生》)。作家哈斯乌拉这样阐释锡林郭勒草原,他说“锡林郭勒草原是蒙古族聚集的地方,仅以现当代为例,从纳·赛音朝克图开始,有多少诗人用优美的诗句去赞美我们崭新的生活,去憧憬童话般的未来。”二是诗人强烈的爱恨。生活在草原上的诗人,对于草原的爱恨是乡愁的根基或者表述为故土情结。草原的兴衰和诗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只有诗人对于家乡的爱恨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才有了诗歌里呈现出的强烈的精神和光辉。哈斯乌拉在一篇文艺评论中说“用诗歌去体味草原的清香,去描摹时代的份量;用感性的味蕾去分辨苦辣酸甜,用精神的触觉去区别良莠善恶。所以他的诗语充满了思想和力量。”(哈斯乌拉《蘸着牛奶写诗》)张沫末的诗歌在低缓不慌不忙的叙事和描摹中,再现牧区的最为简单、原始状态的生活,在春草和羊毛之间回忆,在春雪/草场/另一片神秘的翠绿中吟叹沉思,风沙或皮鞭/退让/善良和隐忍中忧虑和苦恼。在诗的结构中思恋与担心交错,忆想与哲思互通,向往与期望纠葛,是一首很现代的草原诗歌,寄托与传统而不失生命的心象,既有草原客观的景象又闪烁着诗歌精神光芒。
在张沫末的诗歌创作中,我们不难看出,对于自然景观,草原环境,草原生活场景和童年记忆里的个别人物进行了叙述和描绘。而没有那种高调的空泛的情感抒发,更没有口号式的情感宣泄。更多的是在生命体验之后触摸诗歌的呼吸和体温,把爱浸透在她诗歌的体内,那些关于故乡,亲人,友情和爱情,最重要的是来自于她对自我点点滴滴生活的观照,这些都会不自觉的使她陷入一种同理心的思辨中。由于女性诗人的缘故,天然地带来了她那母亲般的一颗善良博爱之心,但同时她又需要同等的爱,写实叙事,宏大与微观都有哲思的介入,易感诗思鲜明,女性想象力丰富的她常常游走和沉迷于一种悲悯的思想情感中。“成年的羊,领着急于长大的孩子们/试图穿越芨芨草丛、马莲墩/抵达另一片神秘的翠绿”这种独特视角的独特表达,只有女诗人站在浩渺广阔的草原上才以一个母性的心灵和目光,看到“成年的羊”,领着它的“孩子们”,而且是“急于长大的”孩子们。一种强烈渗透的感性诗思的凸现;如果把这样的感受叫作宏观感觉的话,那么,下面草原上的微观和近景在这里,“芨芨草丛”、“马莲墩”就在眼下的具象物体,便成为叠加她诗歌文本的情感浓度和浪漫情怀,同时也让她的语言陷入只有草原才会有的一种自我“迷恋”,之后,才有了她和诗歌一起像鹰“正在用俯冲或盘旋/完成领地里,最后的巡查”这就是,这个非理性的纠扯完成她的理性利意了。这是所谓的诗歌功利和诗人情怀的强大思想功能吧!或许女诗人都会在诗歌情绪中感性大于理性,都有对自身的生活和生活特性的诸多反思,甚至是质疑。这里虽然张沫末的诗歌文本没有华丽的意象化泛词,这种种简约的、哲思的慈悲心的观照,正是现代诗歌显著特点。
我们再看她的散文诗。散文诗《印象草原》,是诗人与之同题的作品。散文诗就不同于诗歌里的印象草原了,词语的铺陈和描述具体化了。有时开始有了细节和情节,虽然还是诗歌的语言,修辞,但是散文中的具体回忆,草原的具体化通过描摹向现实,可感可亲的草原过度。是的,“会时时感到吃惊的能力,是一个诗人的主要美德。”(曼德尔施塔姆)诗人的好奇心和童心,是他们创作的源泉,原动力。作者开始关注当下草原了,“零星的毡房”“雪白的羊羔”“雪水的浸润和抚慰”“仓皇而窜的小鼹鼠”“坐场”“勒勒车深深浅浅的沟壑”这些具体的具象成了整篇的主要部分。
锡林郭勒大草原上保留了最为原始,最为完整的蒙古族的典型的游牧生活和文化。沫末抓住了这样一个典型中的典型加以关注和期待,这就是高手中的高手。正如“一个数学家能不假思索地算出一个九位数的二次幂,这场面叫我们惊诧不已。但是我们常常忽视,一个诗人也能求出一个现象的九次幂,艺术作品简朴的外表时常给我们以假象,使我们无视它所具有的神奇的、浓缩的真实。”(曼德尔施塔姆)所以,就有人感觉到了这一点,“我读到了(张沫末)一个主动向自然、向生活敞开着、倾听着的心灵。她在诗歌的语言中找到了重返伊甸园之路。”(河北评论家,吴媛)“如果一个诗人在经历过一次次的疼痛之后,仍然深深地热爱着窗外的花草树木,那么,对他来说,他在文字中所完成的可能比现实物质世界中所完成的更重要,因为,精神性在他的生命中已经占据了很大分量。”(林荣)正如德国新表现主义画家巴塞利兹说“如果你要作画,你就必须有一个重要的态度、理由和动机,而对于绘画而言,这个动机必须是十分重要的。”(《德国新表现主义画家:巴塞利兹的艺术历程》)因而我们说,张沫末的诗歌或者散文诗创作是寻找意识的重树、自我意识的重组和乡愁意识的积尘。她的自然写作和社会文化传统的碰撞而后形成了诗人自我人格和关爱草原的乡土灵魂,有意把自己独特的自然环保的价值观念自我造就的现实主义经验统一连贯起来,形成自己的一个独特的写作空间。也就是巴塞利兹所说的创作“态度”、“理由”和“动机”。
张沫末近年来创作了大量的诗歌散文诗作品,我之所以只拿出《印象草原》以及她的《在草原》《在贡宝拉格草原》等重点阅读,是因为她的诗情画意,她的忧患得失其实远远在诗歌之外。一个好诗人,她永远是心怀自然、心怀万物的,她的精神世界时刻与自然同在,就像她在诗中所说的“总还有一些东西/是不能放弃的/奔腾的河水/与马的目光……”虽然张沫末不怎么致力于以挖掘意象的内心奥秘,潜意识的流动,但是,她对于草原的记忆,家乡情怀的浸淫,草原兴衰的关注,已经深深地打动了锡林郭勒……
附:印象草原(散文诗)
轻轻写下草原。草原正在一场半睡半醒的暖风中直立腰身。
零星的毡房像高原上空的云朵迟疑地打开水袖。每一粒雨滴正在与青草接吻。
坡梁之上,去年种下的杨、榆、杏儿树扑闪开椭圆形的绿眼。将八九点钟的碎玉的光斑投递到刚刚出栏的羊群的背部。
雪白的羊羔,青葱的树木,婆娑的游移不定的白云与风声是定格于高原额头的写意。
阴山山系像一个疲倦的旅人,将一段段突兀嶙峋的山峦丢散在内蒙古高原之上。
一个冬天的雪水的浸润和抚慰,一个春天长风的摩挲与疼爱。每一寸土壤正张开眼睛,与忙碌的世界,忙碌的高原儿女一起拓展夏的绿荫。
成群的乌鸦和喜鹊飞过车窗,飞过渐渐低矮下去的山势,飞过叮咚声响里,那些莫须有的神秘与泪滴。
一只鹰自乌兰图牧场上空划过,巨大的黑影罩住了仓皇而窜的小鼹鼠。
这些奇妙的比人类更多智慧的小鼹鼠,在广阔的草场上,将自己的居所组装成一座座立体的迷宫。
迷宫里收纳着,这大地上生长的万物,收纳着童年若干惊喜与神秘。
那年那月,嘈杂的马蹄声常常将童年的梦击碎。
晨起的露珠还在窗棂上打颤时分,成群的马儿便洒满了大淖儿小淖儿之间的草地。
坨着两团高原红的套马汉子在门前的草地上挥舞着套马杆追赶好斗的儿马。
村前的羊场里也泊满了黑的白的羊只,浓浓的羊粪味裹了小南风的煦暖搅入母亲刚刚出炉的馒头香中。
父亲在灶台前,一手抓着冒着热气的馒头一手指着滩里的马群自言自语,锡盟人又来坐场了!
锡林郭勒草原就这样在尚不清晰的梦里,与我近在咫尺又远在千里。
牛粪味,马儿的欢叫声,比云朵还多的羊群,在每一年如期出现在梦境里时,属于我的高原的夏天就到了。
之后,父亲和村里擅长修剪的男人们会协助羊倌把村里每一只羊摁倒在大场院上,给每一只羊褪下混合着泥沙与羊粪的毛发,并将成群的剪掉旧毛的羊驱赶到浸泡了杀虫剂的水池里。
洗过澡之后的大羊和小羊会躲过各种羊疥癣、虱等皮肤寄生虫病,安全过渡到夏季牧场。
而草场里的青草正疯长着难受,急待新一轮牙齿的切割。
绿色的筋骨里流淌着的是草场斩不断的血液,除了小鼹鼠,人类很难掘开草场生存的秘诀。
草原,草原里的生命就这样周而复始,在马莲花悠然开落的淡蓝与妩媚中,重复着自己的春夏秋冬。
小鼹鼠也在又一场雨季到来之前将自己的家搬到更高的坡梁之上。
百灵和布谷鸟的欢鸣覆盖了喜鹊和乌鸦的单调,暂时嘹亮着绿色渐渐浓郁起来的草原……
视野里,更多个孩子,像幼时的我,举着五颜六色的屁帘儿风筝,磕磕碰碰地越过勒勒车深深浅浅的沟壑。
并,磕磕碰碰地长大,或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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