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本试评之第102回 冷惜春甘伴青灯佛 洁妙玉泥陷瓜洲渡
(2014-06-30 14:4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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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林噪蝉鸣渐静息,隐者不问鸾鹤心。虎落平阳龙潜池,风过梵铃尽悲音。
话说薛蟠被处斩过后,薛姨妈不觉病倒,哭得伤心欲绝,宝钗上前多次劝慰,也陪着淌了不少泪。贾蓉、贾蔷几次来山庄找宝钗谈论分割贾府房地之事,宝钗道:“荣宁两府外加大观园竟占了大半条街,若是每人分得一处,也空旷的很。再说如今世道刚刚安宁,城里生意还萧条的很,分得这么多房子,开门面也没人光顾。我先不去住着,你带弟兄们随意住去罢,我怕宝兄弟回去又勾起伤心事,等再过几年他忘了旧事再搬回去不迟,那么大的地方谁住着都怕。”贾蓉道:“那我就带了弟兄们先住进去,把园子都留给你和宝叔了。”宝钗道:“正是如此。”于是贾蓉、贾蔷带着王仁、倪二、柳湘莲及众弟兄搬了进去,外头有租用门面的也都交了钱住进来,租子由蓉蔷收了。宝钗仍陪宝玉住在紫檀堡读书。宝玉一时读的烦了,少不得和他吵几句嘴,不肯再读,宝钗便软硬兼施,让他收心。宝玉不想跟他吵闹,只得暂时依了他,一时也说不尽。
话说妙玉自那回离了贾府往东路而来,经过常熟,因与当地一个老尼姑是旧相识,就寄居在他庵里,此尼乃长安师傅之同门师妹,好生收拾了庵堂让妙玉住下了,将其随身所带日用物品同珍稀古玩亦锁在妥当之所。因当初受师姐之托,若有日见了妙玉,定要体贴善待,妙玉便安心住了下来。同庵的还有几个小尼姑,生性俏皮贪玩,见来了一个标致美貌的师姐,都笑吟吟的去问候他,孰料妙玉为人孤僻高傲,凡俗夫庸辈皆看不上眼,故只是爱答不理,日子久了诸尼难免有些忿怨,都不怎么理他。(俊俊评:第5回判词:“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时有当地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来庵里敬神,听闻这里来了个气度不凡的富家小姐带发修行,都来庵里拜访,皆被妙玉拒之门外,即便有人生生硬闯入他室里看他有多傲慢,他仍是一语不发,一时烦了就下起逐客令来。从此,本地官宦女流皆嫌他清高,不再来探看,一时传开了,本地好多大富人家都知道这里有个出奇高傲的尼姑。且说当地有诸多纨绔子弟听闻得妙玉容貌绝色,气度文采风流,都慕名而来,都被老尼姑好言劝了回去。众子弟闲时聚在一处饮乐,都口口相传妙玉的风采,议论他的出身和容貌,个个有艳羡之心。这日大家宴乐时,又提起妙玉的人品风度,无不咂舌称赞的,忽有家奴来报,说本地最有势力的富贾之子陈也俊同家奴赶来赴宴,众人忙整衣正冠上前迎接。说话间已见一个风度翩翩的俊雅公子进来了,都拱手抱拳笑道:“贵客降临,不胜荣幸。”原来这陈也俊家大业大,亲友都是官宦之门,人品出众,德行良好,不比那些粗俗鲁莽纨绔公子,文采更是一流,多少官宦小姐都想同他攀亲,可惜此人心高气傲,暂未看中那个。待他坐好一同吃酒,有人提出每人作诗一首,都用纸誊了,拿与那庵堂里的妙玉小姐赏阅,陈也俊早听闻妙玉名号,当即诗兴大发,挥笔三首,令一小奴拿往庵堂交与妙玉小姐,小奴奉命赶往庵堂,被老尼姑挡住,不肯代交与妙玉,家奴便把陈也俊所托的银两塞与老尼,老尼姑眉开眼笑,当下便把诗拿到内堂交与妙玉看,说是自己所作,妙玉接来细细看了,写道是:
其一
兵败诏下已数年,将士不见风吹边。
朱门零落易歌舞,清风狂放恨无限。
中原亦存壮士心,江东尚多弟子愿。
遗民血泪盼国复,誓灭胡虏梦未阑。
其二
河山飘絮憾难灭,九州恨同耻未雪。
故人尚节死慷慨,今士偷生泪悲嗟。
(俊俊注:“故人尚节死慷慨”出自吴梅村的诗“故人慷慨多奇节”。)
百年心事负君诺,万里功名叹凄切。
人生有恨生愈艰,不如弃笔赴军台。
其三
欢聚南楼尽少年,跃马看花似等闲。
酒杯探乐误一生,家山思忆已百年。
红豆若血杜鹃啼,绿杨是梦黄莺怜。
紫殿何处觅王侯,国亡不堪唱关山。
且说王仁在街上做个小生意,这日与人赌钱赚了一把,一大早急忙坐马车赶往瓜州渡口的烟花巷,找娼妓寻欢。待来到渡口时,已是日照当头,只见集市上人来人往,挑夫商贩、赶集闲逛的占满了街。忽见人群中有个白发老妪带着一个十五、六的小伙儿在买布匹,看着眼熟的很,想了半天才想起是那年两次造访贾门的刘姥姥。身后跟着的定是他的孙子板儿,竟长这么高了,因不想过去和他说话,便侧着身子打他们身边走过去。刘姥姥此次是赶集买些家常东西,因问板儿喜欢那样,他都一并买了带回庄子里去。忽见人群里走着一个尼姑,面熟的很,好象是贾府里那个会画画的四小姐,不觉吃了一惊,心想:“看这人的面貌定是四姑娘了,怎么他做了尼姑,实在纳闷。他不是公府里的千金小姐吗,怎么落到这步田地?”越思越不解,因走上前笑道:“四小姐怎么在这儿?姑奶奶和巧哥儿可好?”惜春道:“什么姑奶奶的,我不认识你。”转身要走,被刘姥姥一把抓住道:“四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竟出了家了?”惜春不耐烦一把推开,径直走了。刘姥姥喊道:“四小姐怎么走的恁快,我还没有问你姑奶奶跟巧哥儿呢。”见惜春已走远了,发了一回呆,板儿过来拉他道:“姥姥怎么跟个尼姑说了恁大半天,咱们还急着赶路呢。”刘姥姥拍了他一下脑袋道:“才来没多大工夫就急着回去,早知道也不让你跟来了,还不如青儿沉得住气呢!半大小伙子猴蹶似的不稳当,以后怎么娶媳妇?”板儿道:“姥姥都挑了半天了,也没见买着一点半点,真气死人了。”刘姥姥知他走了有好大会,想吃午饭了,便把他带饭铺里去吃饭。
且说惜春在街上化缘又回到古庙里,先吃尽了钵盂里的饭菜,又跪着合掌对着青灯后的古佛念念有词:“弟子不敢贪恋红尘,一心向佛,以前听水月庵的智能儿说过西方有婆娑宝树,上结着一百零八个长生果。(俊俊评:判词“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弟子求佛祖保佑,有朝修成正果,赏弟子一个长生果,弟子也好长生不死。弟子绝不贪慕人间繁华,什么痴情恩怨都是假的,什么功名利禄、王权富贵,也赶不上世事无常,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一时念的累了,就卧在古佛旁打盹。不知不觉睡去,恍惚梦见西方佛祖驾着祥云前来下旨要他听封,说他功德圆满,要封他一个仙职,司掌众仙。惜春高兴得从梦中笑醒,却见大殿空寂,冷风袭来,忙裹紧了身子,仍旧靠着古佛睡了。(俊俊评:判词“可怜绣户侯门女, 独卧青灯古佛旁”)暂时言不到惜春,且说刘姥姥与板儿在饭铺吃饱喝足,又去集上买布,忽然看见那边围了一堆人,不知在看什么热闹。凑过去一看,只见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领两个侍女跟一伙和尚吵了起来,有个丑陋黑瘦的老和尚,看样子也有六七十岁,目光昏浊,一身糙肉粗皮,身后站着四五个年轻徒弟,正在和那尼姑拉拉扯扯。尼姑竖着眉毛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抢良女,造孽不浅,佛祖知道会罚你们不得超生,来生也只变作猪狗。”老和尚道:“众位别听他蛊惑,他原是偷了我们庙里的舍利子,我们来找他讨要罢了,莫信他乱说。”刘姥姥不明就里,挤过去对尼姑道:“既是你拿了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就是了。”尼姑道:“老人家别听他们鼓惑,他们才是贼呢,这是要把我们抢到他们那里,我们的名声都被他们玷污了。”刘姥姥拿不准儿,摇摇头对板儿道:“咱们走罢,还是少管闲事的好。”说罢拉着板儿挤出了人堆,尼姑和那两个侍女一边争论一边趁着人多挤进人群不见了。老和尚气的嚷道:“别让他跑了,徒弟们快赶上去抓住!”众和尚急忙去追,尼姑和侍女满头大汗喘吁吁的躲入巷子深处,探出头见无人追来,都松了一口气道:“狗贼没有追上,咱们回庵里去罢。”三个急匆匆绕路往东去了。
众和尚在各个巷子找遍了,没有见到尼姑和两个侍女,赶回庙里告诉老和尚道:“师傅,徒儿找了半天没找到人,只好回来了。”老和尚道:“先坐着喝口茶,咱们从长计议。”于是众僧拭汗端茶坐了。一僧道:“这人我认识,是东边尼姑庵里的妙玉师傅。人长的就不用说了,听人说他本是金陵官宦人家,父母俱已亡故,到渡口找了熟人住到庵里修行。”老和尚道:“本月张员外到咱庙里和翠儿过夜,收了他五十两银子他还嫌多,说咱这里没有几个好看的。还说早相中一人,是个带发修行的尼姑,长的风流超凡,貌赛天仙,世上难找,为他茶饭不思,害了相思病。今儿得见此人,果然美若天女下凡,老衲也魂不守舍了。”不禁哈哈一笑。众和尚道:“师傅把他再抓来就是,先让师傅玩几天,再让他陪徒弟们过个几夜。这等上品好货实是难逢,徒弟们也尝尝滋味。”老和尚道:“徒儿们不懂规矩,既然师傅看中了,就只为师傅一人备着,徒儿们快灭了念头罢,以后还要靠他当聚宝盆、摇钱树呢。”众徒弟都道:“师傅一把年纪了,还要霸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姑娘,不让徒弟们插一脚?我们倒没什么,只怕他们几个回来也不乐意呢。”老和尚道:“他们回来又能怎样,还不是得听师傅管教。今夜咱们多派几个人到他庵里,把他抓来,他那里还有几个姿色好的,都一并抓了来。咱们这里老是那几个姑娘,生意都清淡了。”忽然有人推门进来道:“老秃驴原来在禅房里待着,这个货色大爷不满意,快换个好的来!”说完把一个女子往屋里一推,那女子敞着个胸道:“大爷变心了,再也不理翠儿了。”只见进来一个挺胸叠肚的货商,用手一推翠儿道:“瞧着你恶心还来不及,那还有心思玩那个,这里没有好的,我就到烟香院去找,到这里没的让扫兴,好丧气!”老和尚忙陪笑道:“老爷别急,今儿先将就着点儿,过两天我们寺里又添新人了,比月宫里的嫦娥还要俊,保你喜欢。”货商道:“老秃驴不是骗我罢,那我过几天再来。”说完转身走了。老和尚气的骂道:“不知足的东西,胃口大的很,再好的也不过三两日就丢开了。”于是和众徒弟商议夜间去庵里抓人,嘀咕了好大会儿。
话说妙玉和侍女逃回庵里,早有老尼来接。妙玉掩了庵门仍心惊肉跳的,心道:“这里待不得了,明儿离了这里到别处去罢。”说罢把禅门日诵念了一遍。妙玉吃了晚饭,点上香拜了菩萨,命老尼自去歇着,自己则垂帘跏趺,坐在禅床上闭目吐纳,不觉恍惚睡去,只见宝玉满脸挂泪进来道:“妙卿何其冷漠,不顾我一片痴心,断然离开,错过一段绝佳姻缘。如今贾门遭逢不幸,林妹妹又不懂御敌治家之道,把园子葬送殆尽,妙卿才智世上罕有,林妹妹有所不及也。若我弃林妹妹而娶妙卿,也不至家败如此。”妙玉诧然道:“何谈家败?从何说起?”宝玉道:“妙卿日居庵堂,怎知世外之事?如今之国已不是汉人之国,竟是戎羌异族之天下了。妙卿不可再有推阻,快回来咱们联姻,莫让强贼有可乘之机。”妙玉听了不觉红了脸道:“论出身咱们都是官宦人家,只是父亲辞官告老还乡多年,早已不在朝中任命,且已去世多年。咱们也算门当户对,只是公子已钟情于黛玉,我岂能夺人之美?”宝玉道:“妙卿定是不好意思许配,我就找人三媒六聘把妙卿娶来可好。”妙玉又恍惚看到那边来了众媒婆扯扯拽拽要扶他上车,自己耳热心跳,遂不得主意了。正在推阻,忽然大喊着惊醒,原来却是一梦,不觉发了会呆,竟不知不觉掉下泪来。听得谯楼打了五更,身上有些寒气。忽听见窗外一响,觉得一股香气透入囟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急。只见几个和尚拿着口袋进来,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和尚将妙玉抱起装入袋中,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又留下两个到旁边禅房里去抓那两个侍女。只言庵里一个女尼,他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天亮,披衣起来叫了老尼预备茶水,便往前面来看妙玉。岂知进来一看,并无半个人影,对老尼说:“这样早,妙玉到那里去了?”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急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那些婆子们都说:“有两个侍女也不见了,这梯子是谁搭的?”众人惊诧不已,也都着了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找了一遍也不见踪影,都跺足哭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被贼抓去了不成?”无可奈何都返回庵里商议。妙玉和那两个侍女被抓到庙里,老和尚命人解开系口,将三人从袋中放出。妙玉、侍女一见屋子里站了七八个和尚,还有一个老僧,正是白天见过的强人,吓的目瞪口呆,都骂道:“恶贼休要胡来,神天老爷劈不死你们这些孽徒!”老和尚笑道:“都这时候了还强嘴,快拖禅房里教我调教调教,不听话就打嘴。”有两个徒弟把妙玉抬内室去了,另有六个和尚哈哈笑着去撕那两个侍女的衣裳。两个干干净净的女儿,竟遭淫僧侮辱。老和尚把妙玉往禅床上一扔,笑着便要侮辱,可怜妙玉骂不绝口,却浑身不能动弹,被老秃驴任意掇弄去了。天色刚亮,妙玉从禅床上醒来,鬓发散乱,眼睛哭的红肿,起身便要往墙上撞,被老和尚一把拉住,又喊来两个徒弟进来,把他手脚捆住放在床上。妙玉大哭不止,众和尚听的刺耳,上去一番殴打要他停口,妙玉挨的脸肿口破,只得忍住了。老和尚独占了妙玉几天,便要他去接客,妙玉几次寻死皆被阻止,又是几番责打,强架到后院叫张员外强行奸淫了。那两个侍女也被逼着接客,夜里只能偷偷啼哭。从此妙玉在庙里日日接客,几年过去也渐渐有些麻木了,变的放浪形骸起来。(俊俊评:我觉得这是比较符合人之常情的,这样的例子在古代妓院很常见。在最想死的时候没死成,不论多么清高的人,也有最基本的求生欲望。这种比较灰暗的结局也许更接近现实,更令人惋惜。另外,“妙玉”谐音“庙宇”,女僧人住的地方是庵堂,所以这个名字已经伏下了她的结局——在和尚庙被玷污。)不觉年岁渐去,老和尚终有一命呜呼之日,妙玉也年长色衰,没人肯去光顾,便离开寺里独自找了一处青灯古殿打发日子。又过去几十年,妙玉一头青丝换作白发,人将老去,忆起当初在贾府栊翠庵的日子,那是何曾的悠闲清净,不曾被世俗打扰。虽说是有些高傲孤僻,世人皆不容,但毕竟是个洁净的身子,谁料到头来竟沦入风尘,过着肮脏的日子,违背了一生心愿。再想起与宝玉的奇缘,皆因自己懦弱孤僻而错过,落得遗憾终身。
(俊俊注:1.判词“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王孙公子”指的宝玉、陈也俊等人。2.靖藏本第41回眉批:【他日瓜州渡口,各示劝惩,红颜固不能不屈从枯骨,岂不哀哉!】)
这日宝钗要莺儿下山买些针线,给了他些银两,又怕莺儿偷偷拿去买吃的,(俊俊评:这是第3次写莺儿爱占小便宜的特点,为薛姨妈之死伏脉。)故陪着莺儿同去,临走又嘱咐宝玉把四书的章节背熟,就同莺儿下山了。宝玉见他走了,把书掷到一边,躺在炕上打盹。宝钗同莺儿去买家常用物,见街上热闹异常,又是一派清平安定气象。莺儿道:“从此可以安宁度日了,不用再为打打抢抢担惊受怕了。”宝钗不觉点点头,又催着他快点上山,怕宝玉功课又荒疏了。两个赶回紫檀堡,莺儿去自己房里待着。宝钗进自己屋里来,刚掀了帘子就见炕上两个人紧抱着翻滚,竟是宝玉和蒋玉菡,不觉怔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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