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的儿子

 

家长会

很多同学的妈妈都很时髦，开家长会的时候，她们穿着得体的衣服，挎着各种漂亮的皮包，踩着高跟鞋，周身裹着香气。

我的妈妈，总是穿着一双运动鞋，为了不弯下腰系鞋带，鞋子后面踩得松松垮垮的，一蹬就进去了，妈妈还得意地说：“我这是一脚蹬。”她长年累月只有两三件衣服，不是黑色就是灰色，我在妈妈身上只能闻到一种味道，是洗洁精的柠檬味儿，妈妈把厨房里洗洁精的味道传播到任何一个她经过的地方，包括家长会时在我们的教室。

家长会时，我羞愧的缩在后面，都懒得看妈妈一眼，也懒得看自己一眼。

任何人一眼都看得出我们是母子，她的眼睛和鼻子，明明确确的复制在我的脸上。

因此，我虽然缩在后面，有同学还是大声喊了：“王亿，你妈妈来了。”

我只好略微伸出头来，勉强对着同学点了点头，但看都没看妈妈一眼。

妈妈呆在那些时髦的精心打扮的妈妈中间，好像一个灰扑扑的松果扔进了一簇玫瑰花里，那么的不合时宜。

我趴在桌子上，盼着家长会快些过去。

 

晚餐

回到家，吃晚饭时，妈妈问我：“王亿，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啊”我塞了一嘴饭，避轻就重地说。

妈妈四十岁才生我。我不过十岁，她就50岁了，我同学的妈妈们才三十几岁，那些年轻的妈妈们特别懂得生活和享受。每个周末，她们带孩子去看电影，玩游乐场。周一的时候，同学们都会在一起秀周末的家庭行动，他们会说：“我那个妈妈啊，简直还没有长大，比我玩的还开心！”

而我家的周末，妈妈郑重其事的给我和爸爸做上三顿饭就疲惫不堪了，我也不能每个周一去学校都说：“在我家吃饭就是历险，我昨天吃了红烧鱼，还有点点糊了。”这样说是有点幽默，有时我这么说，最后发现，笑的特别厉害的，就是我自己。

最后我会笑到像嘲笑。最后，我不再说这样的笑话，我不再参与周一话题。

嘴里嚼着一口饭，让我怎么和妈妈说这些。一句话说不清楚啊，而且，她又开始洗碗了，柠檬味洗洁精的味道飘过来。

“妈妈，你能不能换个洗洁精的味道？”

“啊，为什么，柠檬味儿，不很好闻吗?”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想说什么，妈妈。

 

事故

 

那天爸爸出差了，妈妈也很晚才回家，她头发凌乱，脸色很差。

“王亿，妈妈遇到点事情。妈妈马上做饭哦。”妈妈的眼睛红红的，仿佛哭过。

我也写不下去作业，在厨房耗着。东拿点东西，西拿点东西，添到嘴里。

第二天上学，老师把报纸拿到教室里，问我：“这是不是你的妈妈？”

妈妈居然上了报纸！

报纸说，妈妈在路上救了一个昏倒的老人，送到了医院，可是，等老人醒来时，却对闻讯而来的家人说，是妈妈撞的她……

妈妈面临着巨额索赔。

我羞愧的不行。我的妈妈就是会笨到这个程度，好心好意去帮助人，还会被讹诈，还会穿着灰色的衣服上报纸，我觉得一报纸都是洗洁精的味道……

我对老师说：“是我妈妈。”强忍着没有留下眼泪。

回到家，我把所有的压岁钱都找齐。我的压岁钱都藏在各个秘密的角落，有的在棉衣口袋，有的在经久不穿的鞋子里。为了防备妈妈把钱找走，以要给我存学费的名义存到银行里。

我把那些钱数了又数。有1850块。

我先把那些钱装在一个信封里，放到妈妈枕头下面。

后来，我又拿出来，把那些钱放在电饭锅里，妈妈那么笨，不放的明显点，她不会发现的。

后来，想到恍惚的妈妈也许会做一锅人民币的饭，我又把钱转移到洗洁精旁边。

想到我那笨笨的妈妈就是和这些东西离得最近，放钱的时候，白天忍住的眼泪，流了下来。好在没有人看到。

妈妈回到家，一下子就进了厨房，我听到她喊了一声：“啊，这里怎么这么多钱啊？”

我低下头专心的写作业。妈妈拿着钱走到我的屋子里。

“王亿，你也赞成妈妈赔偿吗？”妈妈直接和我商量。

她完全知道那是我放的钱。

我“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妈妈知道了，那个老人本来很感激我，可看到家人，就变了脸，我想她是太怕她的儿子了，想拎着我当个责任者，好给儿子交代。”妈妈说。

然后，妈妈低下头亲了亲我。

“可是，我的儿子和她的儿子不一样。我有一个心地好的儿子。”妈妈亲了我一脸的柠檬味儿。

“妈妈，”我抗议。

“唔？”

“拜托你换个味道的洗洁精！”我恶狠狠地说。

 

赔偿

最后，妈妈整整赔偿了那个老人3万块钱！

爸爸出差回来了，知道了这件事。对妈妈说：“3万块也没什么，就当你买了漂亮的衣服和鞋子，以前，让你打扮打扮，你老是不舍得。这下好了，财去人安乐。”

“那些记者问我，以后还会不会扶摔倒的老人了。”妈妈说。

王亿装成在看电视，却支楞着耳朵听着。

“呵呵，你这个女人，就祈祷你别被你赶上吧，要不，我就拼命赚钱，帮你赔吧，反正赔一个，帮一个，不亏心就行，钱还不是人赚的吗！”爸爸呵呵地笑起来。

爸爸真肉麻。

同学家的爸爸都是会对妈妈说：“我爱你”然后在情人节送大把的鲜花。

可是我的爸爸比他们都要肉麻。

“我们王亿还给了妈妈1850块钱呢！”妈妈说。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是吧，儿子？”爸爸跑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头。

爸爸的身上怎么也一股子柠檬味洗洁精味儿……

第二天，在教室。

同学们开始热议。

“王亿，你妈真的赔偿了3万吗？”

“我妈说，宁肯打官司也不能赔，助长这个坏风气。”

“你妈是不是真撞了那老人啊，你妈才赔钱了啊。”

这世界，有很多行为和选择都不会被人理解啊。

那一刻，我坐在座位上，都懒得解释一下。

不知不觉间，我的脚也溜出了我的鞋，把后跟踩的松松垮垮的。

我终究还是我妈妈的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