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
【小说】
我是一个医生,虽然谈不上是“华佗再世”,但对于基本的“医道”,还是有相当的自
信的。
然而,最令我感到遗憾的,是我未能把一位文学青年的两种病,同时治愈。......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早上,天气还不算太坏,我们的药房里来了一个年轻病人,他戴
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样子看来有几分斯文。他告诉我几天来他一直感到头晕,而且常常
嗆咳。
我习惯性地拿了一根小木片,撬开他的嘴巴细心察看他的舌苔,再用听筒诊察一番他的
胸部,然后,我吩咐他躺在角落的医床上,要他自己脱下裤子,接着,我在他的屁股上打了
一针。
最后,我取出一张新卡片,在上面记下他所需要配的药物。卡片上还需要登记病人的资
料,用以备案。当然,我并不认识这位年轻病人。我问:
“尊姓大名?”
这年轻人有点怪,并不答话,他只是抢过我手中的纸笔,在“Name”一栏里,填上“万大
户先生(Mr.Wonderful)”。
我并不介意他刚才鲁莽的举动,但看到他填写的名字,还是怔了一怔:
“您便是万大户先生?”
年轻病人点点头,样子甚为得意:
“方医生认得我?我想......咳咳......方医生也爱好文学吧?”
我也点头。微笑。
“噢,那么,方医生一定知道我最近与人......咳咳......打笔战的事了!”他的样子既
兴奋又有点儿紧张。
“是的,知道一点。”我微笑着点头。
“这样谈起来可就容易多了!”他又兴奋得呛咳起来,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你看那个吴
小舟,对诗的理论全然不懂,却偏又不自量力,敢敢批评我的作品不健康、有语病!”
“是的是的。”我一个劲点头。
“当时,我很不过瘾,可以说是满肚子气!立即奋笔疾书,骂他吴小舟一个狗血淋头,结
果呢?那家伙就来个什么澄清啦,说明自己是什么文艺学徒啦,一张丧家狗的脸孔,装得可怜
兮兮的博同情!”
“是的是的。”我环顾四周,好在今天来诊病的人不多。
“最气人的,是居然有几个家伙为他辩护,这更使我眼睛冒火,于是我一出笔,就把那几
个家伙一齐骂倒!”他的深度镜片后的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张大嘴巴,显得飘飘欲仙的样
子:“你看,那吴小舟现在不是静下来了吗?连那伙拍他马屁的盲鬼,也都乖乖静下来了!”
“嗯嗯。”我又是点头,又是微笑。我自己感觉得到,我的微笑很勉强;而更使我惊讶
的是:他的呛咳竟然好了!
“那伙家伙以为自己有一点点名气,”他仰起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病人送我的几幅牌匾,
接着说:“其实呵,今天,我万大户也不比那吴小舟差多少——方医生刚才不是一见万大户三
个字,马上想到批判吴小舟的人么?......”
真不巧,万大户先生的话还没说完,诊所里来了一位妇人,手里抱着一个衣物裹得紧紧的
婴孩。我只好扬扬手向万大户先生表示歉意。
万大户先生也识趣地站起身来,拿着那张白卡请护士小姐配药去了。
在替婴孩看病的当儿,我暗想:“见一次面也就够了,希望不会再见第二次。”
然而天不从人愿,一个星期后,万大户先生又出现在我的药房里。这一次,他还带来了一
包东西。
他一坐到我的面前,我恐怕他再啰嗦,佯装不认识他,例常性地拿起木片,一句话也不说
的想要撬开他的大嘴巴。他连忙推开我的手,并且叫了起来:“方医生,你不认识我了?我是
万大户先生 Mr.
Wonderful呵!”
“呵!”我也惊叫起来。好几个待诊的病人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们。
“哦,万先生,你的病......”
不待我说完,万大户抢着说:“谢谢你,方医生,我的病一服你的药便好了!”
“那么,现在——”
“我送你一幅锦旗!”他打开夹在腋下的那包东西,一面将锦旗递到我面前,一面转过头
瞟了瞟那十几个候诊的病人。——坦白说,我是异常佩服眼前这位万先生的心思慎密的。
护士小姐上前接过锦旗,将它张挂起来。那是感激我“方瑭镜大医生”的医术高明;红彤
彤的锦旗上是四个金色大字:“医到病除”。打心眼里说实话,我是很有些飘飘然的。
但另一方面,我也着实有点羞愧。是呵,这位万先生的躯体上的病不能难倒我,但他的——
噢,他的“心病”,却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外。
他的“心病”?是的。我如此想:那吴小舟觉得与其花时间与这位文艺青年耍嘴皮子,倒
不如翻阅报章上的《幼苗园地》!
啊哈!吴小舟的事我怎么了如指掌?这里不妨偷偷告诉你,可你千万不要让那位万大户先
生知道:
吴小舟,就是在万大户先生屁股上打了一针的我——“方瑭镜大医生”呵!
(本文原载香港《当代文艺》,并于新加坡电台《文学节目》中播出。原题《文学青年》。)
(近日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出更多时间打理博客,且逢新浪频频“温馨提示”
限评, 故忍痛决定暂时关闭评论栏。
事出无奈, 尚祈友好理解鉴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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