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村

这和你怀念里的中原不一样
还好。老鸹窝还挑在柳树上
鸟粪依然臭得新鲜
还有一座座老院子
供你怀旧。只是狗叫声把你当外人

还有蚂蚁忙着搬家
把祖国的粮食储藏在冬天
流着母血的营地根系发达
神圣不可侵犯

一群人走进来
一群人走出去
穿花裤衩的混混和打领带的老板
乡间的名医和城市的高官
这些曾经的亲戚面容模糊，冷淡客气
无人忆起喝稀汤挑扁担的贫穷时光
无人说起头破血流背井离乡的革命岁月

黄昏锁住一个个节气
牵着破拖鞋旅游鞋平底布鞋高档皮鞋回家
上坟的人卸下满面风尘和江湖盔甲
乡音和烧酒泡透村庄两岸。塌陷半辈子苍凉

和半瓷碗凉透的汤药

拔不净的稗草跑到院子里
高于台阶
高于柴门
高于失血的咳嗽
你长大一岁，父母就矮下一寸
他们随着锅台锄头木马车一层层变旧
随着红春联纸灯笼一遍遍褪色

并且相互搀扶退着走路，数落着不多的日子
退到大长标语的土墙下
退到广告牌的阴影后
退到巷子深处的褶皱里
退到白发凌乱的镜头中
深一脚，浅一脚。不小心就踏空
一生的泥泞，填不满热煤渣草木灰

对了，梨花早已谢了桃花也是
杮饼核桃红薯干保留着原始的虫眼
八仙桌记着忠厚传家的叮嘱
记着一桩桩婚丧嫁娶
记着孩子们最初的加减乘除
记着最稀的糖浆，最苦的药片
最漫长的低烧
最香最香的大白馍鸡蛋汤猪头肉
最简陋最沉重姐姐们的嫁妆

戏台子丢满羊粪蛋，檐头结满马蜂窝
才子佳人忙着计划生育
奸臣土匪逃得无影无踪
群众扔掉有机肥皆大欢喜
用蛇皮袋装下一场场小型收割

用塑料桶，舀出越来越深的地下水
像心怀大善之人
要舀出身体内的悲伧
舀着舀着，村庄就空了

             2010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