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不长大，你就不会变老；是不是我再撒撒娇，你还能把我举高高；是不是这辈子不放手，下辈子我们还能遇到……

1

黄昏的风口，嘈杂的甬道，到处飘飞着归巢的意味。

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关于家的意象，无非就是孤苦无依等到亲情环绕。此时的等待是一阕词，平平仄仄间，尽是思绪散漫，温情凄然。

小时候，我就是这样蹲坐在家门口，等待着父亲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从暮色渐浓，到华灯初上；再从人潮涌动，到寂寥无声。一晃数年，成长与顿悟，守候和困屯，只能诠释年华向晚，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茫茫沧桑。记忆中的父子相依，不过是繁花落影，岁月沉香。

2

年少时，总感觉四十多岁很遥远，远到望不到边际。可怕的是，我还没有走到遥远的四十岁，就永远失去了父亲，失去后竟再也见不到他了。

父亲走的那个冬夜，风很大，很冷，漫天飘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我守在父亲的床头，眼睁睁地看着残忍的时间，于分分秒秒间，捂灭了驻留他眼底的最后一缕温情。

从父亲患病，到他离世，我足足做了一年多的准备。我不是最坚强的人，却也倾其所有，守住了最后的体面。甚至在父亲决然撒手的那个瞬间，我紧紧握住他渐渐冰凉的手，极力没让自己哭出声音。

我一边安慰痛哭不止的母亲，一边梳理思绪，开始张罗父亲的后事。亲戚们生怕我会乱了阵脚，不停地安慰“一定要稳住，往后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3

陪伴父亲与病魔征战的一年多时间里，面对父亲愈发严重的病情，从当初的拼尽全力，到最后的束手无策，我曾经假设了无数种可能，唯独不敢想象有一天他突然离开了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葬礼当天，身边的亲人们担心我强忍不哭的防线会彻底溃坝，争着搀扶我，不让我靠近父亲的棺椁。事实上，我仍旧哭不出眼泪。我只想和父亲靠在一起，隔着冰冷的木头，只想再多陪他一会儿。

母亲双手抱着我的肩膀，与其他几个亲人们哭作一团，大家纷纷劝我：“哭出来吧，你这样憋着，我们心疼啊……”

4

殡仪馆里，看着父亲被抬走，心脏被撕裂的疼痛，顷刻朝我袭来。一团浓重的烟雾，自我的头顶飘忽着、飘忽着……慢慢地消失在最高的云端。

直到那一刻，我仍想着父亲没有火化之前，甚至会醒过来，重新回到我身边。可是，这团烟雾真实地飘忽着，一缕缕越升越高，它完全掐灭了我的一切假设和希望。

我知道，那烟雾是父亲彻底弃我而去的影子。没有诀别，只有疼痛。这种痛楚，到底还是引爆了我决堤的眼泪，四十分钟后，工作人员把装着父亲骨灰的檀木盒子交给我，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孤苦无依地嚎啕大哭。

“是不是我不长大，你就不会变老；是不是我再撒撒娇，你还能把我举高高；是不是这辈子不放手，下辈子我们还能遇到”——想起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想起从今往后，别人都有父亲，而我却没有……

我没有父亲了。事实面前，强行支撑的坚强，一下子就溃散了满地。

跟父亲过完头七，去户政室销户的时候，户口簿上第一页被拿掉，我的名字变成了户主。从此，我的人生也开启了全新的里程。爸爸这声呼唤，戛然僵止一般，被沉入记忆的海底。

5

那个给我生命的男人，自熟悉的世界里真的消失了，就像从来不曾来过一样。

父亲走后的大半年，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工作上，打不起精神，时常颠三倒四，白天上班，搞不清要做什么，频繁出错。晚上睡不着，早上醒不了。脑子里糊里糊涂，去市场买东西，回家的时候，总是走反路程。

平常的日子好打发，遇上过节，却是最难熬的。无处排解的孤苦感觉，真正让人感受到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万家团圆的节日里，在亲戚家吃团圆饭，温暖又热闹。看别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禁心里一阵酸楚。饭桌上，晚辈端起酒杯向长辈敬酒，完满的他们，个个都在享受欢聚的幸福，看着他们的家人都在饭桌上，而我却格外思念远在云端的父亲。

6

每个周末，去看望母亲的路上，原本想好很多安慰的话要对她说，可是见了面，却只是偷偷的抹眼泪。

父亲走后的这大半年，对母亲而言，无异于生命里遭受一场惊天动地的地震，跟她相比，我同样也是需要安慰的人。面对空荡荡的大房子和满脸愁苦的母亲，欲言又止的一时词穷，才是我最深的伤痛。

昔日里，热情豁达，而又无坚不摧的父亲成了记忆中的传说。曾经酒后听说我跟朋友打架吃亏，提着酒瓶就要去打人的父亲；曾经因为我叛逆不学好，罚我跪半夜洗衣板的父亲；曾经起早贪黑，任劳任怨，从不喊累的父亲……突然就这样走了。

在这个世上，再也没人为我留盏灯留碗面，自己却饿着肚子等我回家吃饭；再也不会有人专程跑来问我钱够不够花，工作上有没有难题，会不会受上司亏待，是不是遭坏人欺负……

回忆，是一件残酷懂得事情，它总是在你最无助的时候。一遍遍提醒着失去的真实，还有生无可恋的遗憾。

就像今日此时，我唯有告诉自己，接下来的人生里，再无父亲节。

7

有一种离开，注定无法挽留。父亲决然“出走”的大半年时光，无论怎样，生活总得回归平常。被思念啃噬的深夜里，我只有凭窗远望天空，一次次幻想父亲的模样。

我知道，在遥远的云上，那里有一颗星星也正在看着我，保佑着我。

我总是在想，父亲的离世，或许不是那场病得原因，而是为着这个家呕心沥血，他被累倒下了。

如今，父亲转身远走，我守在原地，替他活着。我要帮他继续照看日月雨露，也继续将所有的风华，透过漫长岁月，融入后代的性格，陪伴在家人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8

时间滴滴答答地朝前走着，没有父亲陪伴的日子，我慢慢说服了自己，那场不说再见的告别，终究是一场湿漉漉的目送。就像父亲目送我成长那样，我同样也目送父亲苍老，直到他悄然退场。

今天是父亲节，“父爱”又被刷屏。

父亲缺席的节日里，请跟我一样吧，热情地抱紧自己。往后余生，莫怯懦，别害怕！我们要更坚强地活着，像父亲那样鲜衣怒马，仗剑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