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父亲•乡情

                                 飘飞

父亲烟抽得凶，但不嗜酒，喝酒对于父亲来说可有可无，除非有事，否则他轻易不喝酒。

我印象之中，父亲有过几次醉酒的时候，醉酒的父亲像一个小孩子，憨憨地笑，话不断，满脸的皱纹似乎一瞬间都被酒液涂掉了，他对母亲说，我可是没有喝多，要不是老宋喝不行了，我还得再陪刘局长喝两口的。

母亲就嗔怪他怎么喝这么多，父亲就喜上眉梢地说，县里答应给解决水管问题了，我能不高兴吗？

父亲那时正当着村主任，大小也是一个村官，可是父亲为人正直，不肯为集体增加哪怕是一点招待费，所以很多时候，当镇里和县里来了村干部需要吃饭，父亲就吩咐母亲，好好给炒两个菜，备点酒，中午有客人来，母亲最初很生气，他拗不过父亲的，只好在厨房里里外外的忙活，不住地责怪道，就那么个芝麻粒儿的小屁官，哪有这么傻的，不去饭店招待，一有事就嘴一支聊，感情你不知道一顿饭也得花钱呀！我在屋里看书，听见母亲这么说，也觉得母亲说得对。可是当父亲回来，跟着几个大小的干部母亲也就不磨叽了，席间，父亲陪他们喝酒，有时候我也偷偷听见他们谈论的事情，父亲不住的劝酒，说，这次多亏了秦书记，要不然没有这么顺利呀！来，我代表乡亲们感谢，我先干了……，

父亲就是这样，他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能乱花吃喝费而糟践老百姓，父亲本来是一个民师，后来被人做了手脚给挤掉了，他去乡里找了几趟没管事也就气得不再找了，也就是在这不久村里开始施行海选了，换届选举时，父老爷们看中了父亲耿直的秉性，父亲高票当选，父亲一上台，便修路，将村子东边的破学校拆掉，请求上级支持拨款，挪到村外一处大空地盖起新校舍。

那时乡亲们最祈望的就是能吃上自来水，村子当中有一口大沿井，平常吃水不管远近都得摇晃着扁担，吱扭扭地挑着一担水来来去去，很不方便，若是抽这大沿井当自来水会给乡亲们增添如今看起来好像并不多的电费，为了省一点是一点的，父亲看中了离村有五六里地的狐狸沟大泉子，那条泉水可是一脉宝泉，据爷爷说，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从来就没有干过，记得一次酒后，父亲向我们坦言，他的话明显多了，他说，我可是专门请县里的人化验过，正经八北的矿泉水呀！你看看，咱们村里七老八十的老人多不多，还不是这泉水管事呀！可是修自来水需要一笔不少的费用，父亲接过来的村集体，早已经千疮百孔了，前任拉下来不少饥荒，还不是父亲这任省吃俭用给还上了，不少人说父亲傻，可是父亲有自己的理由，老百姓为啥选我，我将饥荒还上，老百姓的眼睛雪亮的，看以后还有没有村干部敢随便再拉饥荒的。

村里没多余的钱，父亲有办法，当他从镇里水利站打听县里水利局一位负责的就是邻村的，就请人家给引荐一下，好为修自来水提供一些支持，我清晰地记得，那次去县里前，父亲从商店要来几个大大的厚纸箱，母亲问做啥，父亲说，去县里找人家办事，不拿点东西也不合适，我看拿咱家的红富士就行，母亲就生气的说，就知道往外搭，也不知道多点心眼，说是说，母亲帮助父亲装好了纸箱，不住地叮嘱父亲，到了县里可别喝多了，就你那酒量，还不让人家给灌多了，果然，父亲醉着回家的，身子东倒西歪，陪同的宋叔叔说，你爸他太实诚了，一个劲的劝酒，就希望人家给咱们村里多弄点项目水管，这一趟还真是没白去，人家刘局长亲自请我和你爸，没用我们掏钱，还答应一定好好看看报上的项目……，宋叔叔的话匣子一打开，也闸不住了。我将敬佩而又心疼的目光投向父亲，那一瞬间，我才发现，父亲真的太疲劳了，额头上刻琢的皱纹像层层田垄，脸颊明显瘦削下去。

父亲为了能修上自来水，每一天家里经常看不见他的影子，晚上放下饭碗就跑到老宋家，或者老宋等村干部来我家，在明亮的灯光下议论来议论去，烟雾缭绕的室内流淌着一股股温暖。

父亲一连跑了好多次县上，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几辆卡车嘟嘟的进了村，喇叭声像凯旋曲，父亲争取的水管子拉来了。不久，家家户户吃上了甘甜般的自来水。

父亲一向讲原则，不肯含糊，若是有人想损害了百姓的利益，不管是谁，他都不会含糊。

有一年，一家亲戚请父亲喝酒，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去，来人知道父亲的脾气，就拐外抹角地说，大哥当上村干部就摆架子啦是咋地！如果大哥还瞧得起你这个弟弟，就赏个光！父亲寻思寻思就去了，谁知约莫过了一个小时，父亲气冲冲地回来了，嘴里骂骂咧咧，一看酒气很冲，“喝酒就是喝酒，还要我给他那假文书盖章签字，这不是明摆着欺骗老少爷们吗？我不管，他嘴里不干净，我甩手就走了，你牛逼啥呀！我怕你？……原来，集体林权改革，这位亲戚所属林子边还有一处集体林子，想让父亲在假文书上签字盖章，证明那块也是他造的林子，父亲最憎恨的就是弄虚作假、假公济私了，所以不肯，结果酒席上就嚷嚷把火打起仗来，弄个不欢而散。母亲就责怪父亲，人家请你喝酒，你可是能耐，还骂人打架，不签就是不签，你也别闹席呀！父亲就冲母亲吼道，我能这样做吗！如果那样我怎么向村民交待。人得讲个良心，你知道个啥！母亲知道父亲这个脾气也就不吭声了。

父亲前前后后做了两任村主任，两任村文书，不管啥时候，父亲都是坚持原则，用父亲的话说，我在台上和不在台上，我都敢拍着胸脯面对大伙说，我对得起老少爷们。曾经跟父亲打过仗的那位叔叔后来与父亲和好如初，他理解父亲的为人，一次在我家喝酒时对父亲说，你别看我与你有时候别别扭扭的，可是我最服的就是你，不管咋说，这么多的村干部，你心里最装着老少爷们了。我是服你了！来，咱俩干一个！父亲端起酒杯，一仰脖，一大杯酒下肚了。

喝酒的父亲不会糊涂，他的心里装着百姓，这份乡情我一直记着，那是一份宝贵的精神财富。

                         2011年8月21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