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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姨如树

                                                                     文/一树春风

表哥打来电话说：“我妈走了！”那声音没有悲痛，很释然。

可我还是被猛击了一下，心也突然紧缩了一下，嘴中不由自住地念叨着：“老姨没了，老姨没了。”我急急忙忙地去母亲那儿。

半年前，去看老姨，82岁的她还坐在晒粮场上筛拣粮食，满身的尘土。看着她眉上、腮上、额上、发上尽是尘土，我还晒笑：“老姨您活脱脱是一个白毛女！”老姨则张着仅存几棵牙齿的嘴答非所问地说：“今年的收成真好。” 我突然明白我的晒笑是多余的，老姨的耳朵早已成了一副摆设，没了灵气。那场上晒着的金黄色的麦子仿佛是老姨织就的彩练，闪闪发光。

一个月前，听说老姨病了，而我忙工作，于是母亲便独去看望。回来后说：“你老姨好着呢，只是一点小感冒而已，一顿还能吃一碗饭呢。”人是铁，饭是钢。能吃一碗饭，我也就放心了，我想凭老姨的坚强肯定还能活好几年。

昨夜，梦中梦见一棵很大很老的树从根部折断。早晨起来，我就发慌，会出什么事。俗语说：墙倒邻、树倒亲，房子倒了是自家人。我将此梦说与母亲，母亲说莫不是你老舅不行了？我和母亲真就没想到老姨的头上，想着她那还很强健的身子骨怎能说倒就倒？可实事是老姨来给我托梦了，她要走了。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今年的春季，雪总是很多。冬季里很少落雪，如今却是大雪满天，纷纷扬扬。我在想，是因为老姨的离去吗？

母亲在做针线活。我轻轻地在她旁边坐下缓缓地说：“妈，这雪下的真大，老姨她走了。”我说得漫不经心，可母亲手中的针线活还是瞬间从手中滑落了下去。母亲躬身捡起了掉落的布片，喃喃地说：“去了好，去了好，没有受病痛的折磨，真好！从此再也不用劳累了。”母亲眼中有大滴的泪珠掉落下来，打湿了针线活。我知道，老姨毕竟是母亲唯一的姐姐，尽管是同父异母，但那份亲情又岂是我辈能懂得？

老姨这棵大树，历经艰难困苦，竭力开枝散叶，孕育了四女一子，如今已是儿孙满堂。83岁的丧事，在农村已如喜事。孙辈、曾孙辈们喝酒猜拳，儿女们也在灵柩旁说笑自如。偶有哭泣，也是瞬息之事，并无撕心裂肺般让人泪落的场面。也是，儿女们都已成爷爷奶奶辈的人了，这个年龄经历生死离别的事多了，也就鲜有泪水为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流了。我在想，其实这样甚好，老姨在一片安祥喜庆中离开，又何偿不是一种福气！

母亲说：“您老姨是解脱了，这一生的辛酸到此为止了。”

老姨的一生，在别人眼里终究是苦难的一生，但老姨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她甘愿吃苦并快乐着，一生从不埋怨谁，那怕对方对她谩骂、羞辱、冷眼……但她依旧怀着善良宽容之心对人。曾经认为那是老姨的懦弱，到现在，我才明白，老姨能有如此宽广之胸怀，不正是她做人的哲理吗？这也许就是老姨能高寿的原因吧！

老姨家门前的那棵沙枣树，不知长了有多少年了，连老姨也说不清。那棵沙枣树每逢端午节的时候，便香飘满村。一些年青小伙或是小媳妇、孩童们便攀上树身，折几枝去家里插在水瓶中闻香。几天的时间，那棵沙枣树便被损得遍体鳞伤。表哥表姐们埋怨老姨：“你在家看门，也不管人家毁咱家的树？”老姨则笑着说：“无妨，无妨，沙枣花香在哪家不是香？”尽管那棵沙枣树在花期遭遇凌辱，但他的生命力依然极强，到秋天的时候依然挂满了大大小小金黄的沙枣儿。小孩子们在树下徘徊着不肯离去，有的干脆攀上了树枝去摘。这时老姨就急了，踮着那双裹了又放开的半大小脚，轻声唤那树上的孩子：“快下来，小心摔了。我给你们打枣。”于是她找来根长长的木棒踮着小脚敲打沙枣，孩子们在树下欢快的抢拾沙枣，而她脸上则乐开了花。表哥表姐们回来一看树上的沙枣少了许多，对老姨又是一顿责备。老姨依然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谁吃了不是香？”

我总觉得老姨就如那棵沙枣树。尽管长得粗糙不堪，任人践踏凌辱，但花香依旧年年四溢，沙枣儿依旧年年枝头高挂，生命力旺盛的让人惊叹。

我出门去寻那棵沙枣树。可我愣在了哪里！那儿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了，那棵粗壮的沙枣树不见了。我悄悄去问表哥。表哥说，那树去年深秋的时候就干枯了，现都早已做了烧柴。我的心中一沉，莫不是老姨真是那棵树的灵魂！

人将不在，树又何依！我突然有想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