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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微的母亲

文/一树春风

母亲是卑微的，我一直这样认为。

她那矮小的身材，不足 1米5。我始终想不通外表英俊且身材高大的父亲当年如何娶了她？他们走在一起，一高一低，很不协调，更别说般配了。小伙们私下嘲笑我说他们是高低柜，更有甚者说她是矬子。为这，我挥起了小拳头，和他们打了一架，自己跌得浑身是土，还撞破了鼻子流了血。我泪流满面的带着受辱的心回家，钻进了被窝再也不肯出来。农村里小孩子打架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母亲常说：“男孩子嘛，就得磕磕碰碰才能长大。”可那次，母亲看见我脸上有血，还是用湿毛巾小心地为我清洗脸颊。嘴里只是埋怨我：“怎么这样不小心！”我不知那来的浑气，一下子推开了她的手，将毛巾一把夺过来甩在了地上嚷嚷道：“都是你，都是你！”母亲当即愣在了那里。我心中真得恨她，为什么她成了伙伴们嘲笑我的把柄？为什么她不问是什么原因，是谁让我流血？然后冲出去找那几个孩子算账？在我的意识里她的沉默、她的软弱再一次凸显了她的卑微。一切都平静如常，她不过是为我做了一碗我爱吃的面外加两个煮鸡蛋。我狼吞虎咽地把它们扫光，母亲微笑着去忙她的活了。在那一刻，我感到了仅有的一点温暖。

小学毕业，我的个头超过了母亲。初中毕业，我的个头超过了父亲。家里最小的我终于长大。母亲看着我常对人们说：“我终于放下了心，孩子长高了。我不再担心他们遗传了我的矮个头，将来在生活中受困。”说着她还用那双粗糙的手拭了拭眼角。在那瞬间，我的内心深处突然有些震动。也就在那瞬间，我仿佛窥探到了她那脆弱的内心世界。是的，就连自己的孩子都在心中对她充满了怨言和鄙视，她这多年的生活是如何煎熬过来的，她女人软弱的心又是如何得以慰藉？我突然有哭的感觉。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可我却总是在母亲的面前盛气凌人，对她指手画脚，最伤人的是我一直拒绝与母亲一起逛街，可她那失去光华的眼神中却没有丁点不悦。我突然明白了她的卑微，那是缘于自己心灵深处的善良与宽容。在父亲跟前低眉顺眼、在子女面前低声下气，在亲邻之间默默无闻。她从不争强好胜，总是对我们说：“吃亏是福”。那是她的人生信条，她说到做到。父亲和叔叔另家的时候，爷爷偏袒叔叔，母亲对父亲说吃亏是福。父亲和朋友合伙包工，结果朋友吞了大部分钱物远走高飞，母亲说吃亏是福。奶奶去逝，父亲一人出钱发送安葬了母亲，叔叔没出一分钱，母亲说吃亏是福。雇用邻家的大伯犁地，他粗糙浅薄地犁完了地，母亲依然足额支付了工钱，说吃亏是福，下次另雇他人……

小儿的个头也超过了母亲。小儿说：“奶奶，您真矮小。”母亲笑了，说这是奶奶的短处，但我却养育了三个最优秀的儿女，他们可不矮小，还都是大学生呢。母亲的眼中闪着骄傲的光芒。我们是母亲的骄傲，而母亲呢，也是我们的骄傲吗？我问自己，心中愧疚万分。老去的母亲比以前似乎更矮了，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中最小的一员。她的苍老、她的白发和着她的卑微拉扯大了我们，又拉扯大了我们的孩子。她用自己矮小的身躯诠释了自己的卑微。如今她依然如故。大姐从远方打来电话：“妈，最近我太忙了，您来帮帮我吧？”母亲二话不说，拎着大包小包走了。二姐打电话：“妈，我要去学习一段时间，您来看看家做做饭吧？”母亲又从这个城市赶往另一个城市。母亲卑微的身子穿梭于几个城市间，毫无怨言。

母亲是老了，但她做的一手好针线活仍然不减当年。总有一些老太太拿一些绸布让母亲为她们做老衣。母亲的眼神已经不好，但她照旧欣然接受。我老是埋怨她：“不要再做了，多费眼睛。”她理一理白发，依然穿针引线，说：“人家拿来了，是看得起我，怎好推辞。”小区的老人们都极羡慕母亲，“高奶真是好福气，儿女工作好又孝顺。”母亲说：“那可是我前半生修来的。”看来母亲吃亏是福的人生信条没错，在她的暮年终于结出了芬芳的果实。

现在，我喜欢和母亲一起逛街。是母亲牵着我，还是我挽着母亲？在别人的眼中，我们是一对幸福相依的母子。母亲的卑微已幻化成我内心深处的骄傲，我懂得生活中要学会卑微的活着，就像母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