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行走
文/谢旭国
抬头,鹳雀楼在高远的晨霭中和缓地行走。
我相信,这是一个亘古的始终。
目睹北周狼烟,历经大唐盛世,捱过五代烽火,熏染两宋的金风细雨,淹没于元初的汹汹铁骑,直至公元2002年得以重建,我在想,鹳雀楼与什么相互依扶,才一同走到了今天?
那是一种如何不卑不屈的存在和一曲不辍不息的弦歌?
从此辉煌的重建追溯到一千五百年前那个鼎盛的起源,当我用短暂的目光贯穿它的久远时,渐起的阳光从无极的远方恋恋地刺入,晨风中,眼角酸涩,有水雾洇开。我知道,鹳雀楼从始至终都以一种原始的生命和质朴的感情所维系,从遥远的尘埃中缓缓走来,就像远道而来的我一样,风尘仆仆。
穿过厚重的门墙,寒露清晨,四顾无人。偌大的盛唐广场在松柏老树和古典建筑的环绕中,唱和着大唐的音韵,带着历史的光影,从我心中一个遥不可及的深处,悄然弥散。以至于恍惚中仿佛听到鹳雀们扑翅的羽音、远古的鸣唱。据《蒲州府志》记载:“鹳雀楼旧在郡城西南黄河中高阜处,时有鹳雀栖其上,遂名。”听说在广场上拍手,就能听到鹳鸣声。果然,随着掌声,便听到金属颤音般的“叽叽”声。复拍,又是。我惶然四顾,打捞那声空灵之音的源在,捕捉远古那群在此振羽的鹳雀刹那的回归。自然难以如愿。那些栖息在这块丰壤上的鹳雀,早已羽化成泥,渗进这片故土,独留那屡不舍的魂魄幻化成清越的鸣音,守候着他们的家园。这样,鹳雀楼在千年或喜或悲的行走中,不会寂寞。
风起。楼檐角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撞击着静谧的时空。
鹳雀楼朝我的方向推来,大山一般。
最初作为戌楼,鹳雀楼由军镇河外的北周大将军宇文护筹建。及至李唐,适逢风流才子王之涣的散漫一言“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而蜚声华夏。楼以文而著名,人以楼而不朽。而在这短短的诗句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是认知,是智慧,还是力量?都是。在生命的旅程中,人们需要一些有形的、被赋予含义的东西,来鼓舞无形的内心。然后凭借被鼓舞的内心,去解说生命,涉过坎坷。人如此,鹳雀楼又何尝不是?
台基高陡,望而生怯。《中庸》里说: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先哲所言,登高自低,断无所错。爬至正门,气喘吁吁。门额上竖着“文萃李唐”的大匾,左右立柱上版刻着由中国书协主席沈鹏书写的金色楹联:“凌空白日三千丈,拔地黄河第一楼”,使人浊气顿扫,精神焕发。俯视远方,四面绿意蓊然,道路蛛网纵横,使人眼花缭乱。凝目细看,一条宽阔的国道向远方延伸,划过混沌,穿过迷障,悄然飘往山那一边。跋涉久了,人难免彷徨于路。何不登高远眺,觅寻山重水复后的柳暗花明?
更上一层。
楼中厅堂内以蜡像模具的形式重现五千年前华夏文明在这片土地上的肇始:女娲补天,嫘祖织丝,舜陶河滨,大禹治水,盐池卤盐,化铁铸器,臼米滤酒……薪不尽而火益传,华夏文明从这里摇曳走来。这块土地,也就当仁不让地成了辉煌的发祥,高远的奠基。
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上苍何以如此情有独钟?
出顶楼厅堂,穿过雕梁画栋,四周石栏回护。站立楼顶,但闻及近的钟声在极高明处缓缓去远。时有在楼脊上筑巢的白鸽扑翅而过,带着风声,滑翔掠下。凭栏远眺,立晋望秦雄踞中州,华夏腹地一览无余。“华夏”一词,据《太炎文录》说,“华”指的是黄河西岸的华山一带;“夏”指的是历史上的大夏民族,它的繁荣以尧舜禹为象征,活动的核心就在河东一带。西为华,东为夏,九曲风涛的黄河自北,趋西,绕南,折东,劈开黄土高原,将华夏腹地分为河东、河西,迤逦而去。霜天黄叶,大河奔流。这条孕育着华夏文明的汤汤长河,承载着五千年的民族文化,挟裹着沧桑,以一种不屈不遏的怒吼,划破万古的岑寂,引领着亿万华夏儿女,气势恢弘地奔向远方。
下瞰长河,濡沫相依。鹳雀楼坐落在华夏民族坐标的中点上,随着黄河的流淌缓缓地行走,回首已是千年。襟星月,披风雨,不悲于坍塌的历史,不喜于辉煌的重建;不屈于野蛮的铁骑,不骄于奋然的崛起。永远的宽博,永远的沉静,永远的行走——
哦,哦!这不就是我们民族的灵魂么?
抬头,日渐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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