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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街(散文)

(2012-07-29 23:5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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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博原创作品

文化

分类: 散文

 

月亮街

文/谢旭国

 

月圆

 

    月亮街是村庄的名字,远远的在山那一边。山不重峦,巍峨的土岭围成一个环,温暖如母亲的臂弯。月亮街横卧在臂弯里,恬静得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孩。待到夜晚,山尖缓缓升起玉润的月亮,月亮街就洒满了柔和的银霜。

    月上中天,山村渐次入梦。如水的月光过滤了白昼的嘈杂和喧嚣,在人们梦里梦外,安静地流淌。

    木门的铁轴“吱呀”一声,叫醒了池塘的水纹。塘沿树上假寐的鸟儿,忽地竖起了翅膀。唐亮拍了拍自家狺狺低吠的黑狗,扭身探出了脑袋。墙角迅速闪出一个女人来,俩人聚首低语几句,在月亮街白练般的街道上,轻快地飞跑。

    踮起的脚步悄无声息,就像翻山的月光。

    他们没有看见我。我醉醺醺地窝在池塘边蓊葱的花树下,张嘴滴拉着涎水,像一株静悄悄的玫瑰,羞答答地开。

    唐亮是我曲里拐弯的哥。月亮街是个悠久的庄子,年年辈辈,大家哥长叔短地沾亲带故。女人叫蓝月,山外的,面容古典,据说姑娘时不小心,肚子让个风流小子给吹大了。后来俩人劳燕分飞,但蓝月找婆家常遇到含糊其辞的推脱,或者严词倨傲的唾弃。一气之下,下嫁了月亮街老实巴交的唐狗娃。婚后,时光飞逝,当年信誓旦旦的那小子渐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应了蒋捷的词儿——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样,心有不甘。但往事嗟怨,又说给谁听呢。在月亮街,蓝月和唐亮能说到一块。情投意合的俩个人,久而久之,同性之间成了铁哥们,异性之间成了有情人。有情人没什么不好。月亮街池塘边的两颗柿树,隔塘相望几十年,就是一对保持着克制距离的有情人。每到春芽绿,秋叶红,那种秘而不宣的爱情,便被树上婉转的鸟鸣,传递出美好的、无可言说的心境和意趣。这些,月亮是知晓的。根繁叶茂,心灵缤纷;即便是天上的比翼鸟、地上的连理枝,也以情爱滋养生命。

    鸟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那天唐亮对村民说,月亮街自古就是月亮的家。为自圆其说,他抬出村外的后土祠,甚至演绎了盘古开天地的上古神话。月亮街的人们对皇天后土是心存敬畏的,笃信神驭众生的传说,修建了多处庙堂叩首敬拜,以宽慰支支汊汊的心河泛出的奈何和无可奈何。

    唐亮祭出了“神仙”,村民哑然无声。谁敢和神过不去?唐亮可不信神。他家是我隔壁,他母亲菊花婶每日跪拜观音菩萨时,我看见过他背身啐唾沫。

    《圣经》上说,月亮的出现是上帝创世纪时第四日的旨意。这话,不能说。在月亮街,人们多信佛。不说,还有一个原因:唐亮在大谈月亮时,小眼珠瞟着蓝月,发出贼亮贼亮的光。君子不掠人之美,你说不是?

    门前剥豇豆的蓝月抬起裹着格子巾的头,幽幽说:唉,月亮街的月亮是有些与众不同。但是太圆了,圆的冷清。还是弯月好,像海里的小船,让人产生联想……

    周围人都散了,这个话题很童话。

    唐亮凑近蓝月,叽叽咕咕,存心让我听不见。我也顾不上听,那刻我在认真地想:月亮的引力为什么会引发海浪的潮汐?

    晚饭时,菊花婶在门口大声喊唐亮。唐亮从蓝月家钻出来,面带喜气。看来,研究月亮的圆缺,是件快乐的事情。以后,我在夜晚酒后时常碰到唐亮从蓝月家出来。我喝酒因无所事事,唐亮想来是有所事事的,我们都在月亮街的夜晚,殊途同归。久而久之,大家心照不宣,各行其道。年轻人,就是贪婪的孩子。酒、色、财、气,就是叔本华说的“海水”——喝得越多,越是口渴。

    蓝月男人唐狗娃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来。说起,蓝月气咻咻地骂:那货,窜到秦朝当“公公”了。听此,唐狗娃白乎乎的笑脸便浮现在眼前,令我忍俊不禁。不应该的,我为我的没心没肺而自责。但说起唐狗娃,村里的人都是此类会意的笑脸。

    ……

    太阳升起,蓝月唐亮与朝露一起消失。风传泛滥,溢出村子,在分岔的路上四处蔓延。

    偌大的村子,自然少不了觅踪寻迹的人。闹哄哄直到晚上,月亮街的月亮依旧升起,仍然没有蓝月唐亮的一丝消息。天际幽蓝深邃,我看见俩个影子划着易安的舴艋舟,朝着圆圆的月亮扶摇而上。就对人们说:问月亮啊!月亮肯定给他们照亮来着。没有人理我。我自小神叨叨的,现在又是酒鬼,没人信我的话,人们只相信不说话的鬼神。当然,我不敢说昨晚看见蓝月和唐亮 “月下西厢”,怕唐狗娃他妈的唾沫污我一脸。

    是,不能说的。无意之中,月亮和我成了“出逃”的合谋。看到唐狗娃他妈在街上哭天抢地,我沉闷地想:昨晚我为什么熟视无睹?是酒糊住了心眼,使我睁只眼闭只眼;还是月亮里的嫦娥,封禁了我的嘴巴?现实和神话,或左或右,难奉常理;但可以认定的是:蓝月唐亮的成功出逃,是借了月亮的光。

 

月牙

 

    以后,月亮街道夜晚,就少了一对偷情的人儿。唐亮和蓝月在月光下“胜利大逃亡”,而我,却要怀揣着他们的秘密,惶惶不安。保守别人的秘密,是件很难受的事情。想起外国的一个寓言:那个偶然得知国王长着驴耳朵的小孩憋忍不住,就把秘密告诉了大地上的小草。可我,却不知道如何消除这样的郁结,总不能也抱根小草,一吐为快吧?或者,大口喝酒,会浇化此种块垒。

    窗外的月牙弯着脸,似笑非笑。

    我灌满酒杯,突然想起曹操的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当年曹操为了雀台锁双乔,率雄师百万,战舰万余,顺江而下,直取东吴。旌旗如云,长江遮蔽,曹操横槊赋诗,是何等的快哉快哉!周郎气短,赤壁大战,天助东风,曹操美女不得,却落了个樯橹灰飞烟灭。

    当年英雄,今尔安在?

    我“呵呵”傻笑了。不知谁骂我酒鬼,神经病。酒场子摆在村外的麻将馆里,七八桌的麻将噼里啪啦,浓烈的烟熏酒炙刺得我双眼酸楚。我忽略了骂我的声音。耳朵是用来听音乐和心声的,浮世嘈杂、空穴来风,不必理会。

    天上的月牙,就像一只孤独的耳朵。有话,还是说给它听吧。

    唐亮隐身遁迹,了无踪影。他的妻子一年后也就断了念想。好在结婚时没有领证,不费多大周折,半车的包裹也就拉断了一段欲说还休的婚姻。临走,她试探着说,要带走月牙儿。菊花婶紧紧抱住孙子,牙关咬得紧紧的,眼角的皱纹糊满了泪水。人老了,怎么和孩子一样爱哭呢。唐叔黯然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一句话不说。菊花婶和唐叔算是一对苦人:儿子走了,儿媳也散了。走时,唐亮媳妇把月牙儿留了下来,只抱着儿子狠狠亲了几口。这让老俩口感到宽慰。儿媳心眼好,可惜留不住啊。

    唐亮媳妇走了,家里一片寂然。我靠着菊花婶家的房柱,叼烟猛抽着,青雾笼罩,如一袭阴灰的影子。菊花婶习惯了我的若有若无。她拉着月牙儿,在厅堂供奉的观音像前,虔诚地跪下。

    神龛里的观音神秘地微笑着,手持净瓶柳枝,普渡慈航。我理解菊花婶的敬拜。人们所有的痛苦孤独茫然和不安,在敬拜的仰俯之间,被大慈大悲的菩萨所包容和缓释,让褶皱的心灵不至于衰竭,不至于淹没在痛苦的黑暗中。

    菊花婶摇晃着身子,一起一伏跪拜着,口中喃喃念着“救苦救难南无观世音菩萨”,额头在地上磕出“砰砰”的声响。

    在佛光普照的菩萨面前,菊花婶祈求什么呢?

    菊花婶突然停止了跪拜。她直呆呆地看着菩萨,双手抓住胸口,放声痛哭。观世音菩萨善意清澈的注视让她的眼泪流了下来。那内心无法按捺的忧伤,在与菩萨亲近的对视中,骤然沸腾。

    月牙儿在菊花婶的身边蜷缩着,张着茫然的眼睛。两岁的孩子,清洁的就像一弯新月。这些,菩萨一定看得见。

    台阶生寒,明月苍茫云海间。晚上,我特意醉了酒。可能因为“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吧。

    漫长苦寒的冬天来了。我懒散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笼着手,又溜达到菊花婶家。门敞开着,寒风飕飕地拂扫着院子里几枚黑黄的落叶,院子的土墙上,呆立着几只无枝可依的鸟儿。门口起早的人说,菊花婶一家煤气中毒送医院了。

    傍晚,唐叔和菊花婶踉踉跄跄相扶着回来了。菊花婶穿的很薄,米色外罩敞着扣子。天色阴郁,寒风彻骨,她不冷吗?

    我没有看到月牙儿。那个尿在我身上还一脸无辜的月牙儿,那个为讨一块糖奶声奶气给我唱儿歌的月牙儿,那个管我叫叔的月牙儿,以后再也没有看到。

    菊花婶家我也去的少了。偶尔去,也是母亲让给菊花婶送碗过节的饭菜。接过碗,菊花婶默不作声,低头倒下饭菜,把我的碗在清水中洗了一遍又一遍,两眼泪汪汪地递给我。她更瘦了。走时,我看到神龛里那尊观音菩萨像,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块黑色的灯芯布,布满了尘埃。不信菩萨了,菊花婶用什么安抚她孤苦的内心?

    ……

    我很少喝酒了。这是好事。但喝一次就醉一次。醉了,就在月亮下肆无忌惮地哭喊。

    弯月挂在幽蓝的夜空上,白亮清澈,就像孩子剪下的一枚纸月亮。

 

月食

 

    新闻说,今晚有十年一见的月全食。

    文章以“红月亮”为题,配上“精彩绝伦、震撼登场”这些噱头导词,提醒人们注意。不知道这能不能激奋人们日渐木然的神经。有时候感到奇怪,网络上“凤姐”的孤芳自赏和绝对自信,怎么比谭晶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演出还要轰动?

    我瞧了一眼,群星寥落,月亮如焦黄的烧饼,孤独地挂在天上。上天的秘密被科学的激进揭露的一览无余,月食,已经不是什么雀跃人心的现象了。小时候一片彩虹的陶醉,八月十五全家月光下磕头烧香的虔诚,现在都不复存在。人们对上天缺乏足够的敬畏,纵欲、贪婪、冷漠,只在意自己的感受。我不敢说是上天麻木不仁,可那些骄横恣意的人能够长命百岁,为什么虔诚善良的人却天不假年!

    不是说善有善报吗?

    ……

    去年夏天,母亲来电话说菊花婶得了乳腺癌,没有几天了。我匆匆赶回村子,看见菊花婶呆坐在月亮街池塘边的青石上。她脸色苍白,裸出的脚髁只剩下细细的骨头和青色的血脉。我小时候吃过菊花婶的奶,记忆中浑圆鼓涨的奶袋在她胸前平平坦坦。她努力朝着我笑了笑,我喊了声:菊花婶……

    眼泪夺眶而出。

    菊花婶一身鲜红衣裤(据说辟邪),在金亮的阳光下,恍惚如一个飘渺迷离的灵魂。

    菊花盛开的时候,菊花婶走了。母亲告诉我,菊花婶临死前还记挂着唐亮,总念叨这孩子也不知浪荡到哪里去了。她对唐叔说,孩子回来了不要责骂他,人这一辈子能碰上自己喜欢的人,也是缘分,就是这孩子太任性,做过头了。得了恶病,是没法子的事情,这几年,她也实在想月牙儿了。她拉着唐叔的手说,想你了,我就带着月牙儿一起回来。记住晚上给我留门啊……

    母亲说,确诊以后,菊花婶就不再流泪了。确切地说,菊花婶的面容恢复了从前隐隐约约的笑容;不同的是,她的面容比以前憔悴,笑容比以前淡定。也许是参透一切的大彻大悟。人生所有的生、老、病、死、爱不得、怨憎恨,在超脱的微笑面前,皆是痛彻心扉后的过眼云烟。

    我和月亮街的乡亲一起埋葬了菊花婶。抬棺时,感觉不出重来,在我看来菊花婶柔弱善良的灵魂和肉体俱已进了天堂。不,是涅槃,是超度;想来观音菩萨已经原谅了菊花婶临终前的迷茫。放下,就是顿悟,佛说:能辞懊恼,便得清凉。

    几天后,我在月亮街看到了唐亮,他的脸上挂满忧郁和悲凄。晚上我们一起喝酒,说起了他和蓝月。他说:爱就是在这一世中寻找前世失散的亲人。在月亮街,他看到蓝月就格外感到怜惜和亲切。这些年,为了“爱”,他不顾一切地出走了。可是因为出走,又眼睁睁地失散了自己今世的亲人……

    “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这是佛的箴言。按说,唐亮已经种下了后世的果。唐亮说:回来了,也不会再走了;明白了,就要在母亲留下的菩萨前皈依。至于他和蓝月,就是月亮身边的参商二星,永难相见了……

    我无语,可我明明知道蓝月还在异乡等着唐亮,这是一个如何的欲说还休的话题啊!唐亮也不说话。他仰头注视着夜空,一动不动。

    月亮街的月亮,在我们的酒杯中,微微荡漾。

 

    作者系山西青年作家,武汉新作家创编院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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