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八首） 

文/赵文家

 

1

栖息于高木，盘桓于云间

朱鹮，是一章用钻石打造的词语

在秦岭这个浩瀚的辞典里，闪耀

用独特的内涵，向白云，绿风，蓝天问候

向地下耕耘的农民，致敬

把丰收的稻谷感动得面色羞赧

这位上天赐予的使者，把和平友谊的魅力

带到我的文字里，诗歌里，成为秦岭美的代言

彰显着独特的天赋和最大的感染力

 

2

朱鹮光洁的羽毛，圆润的曲线，是送给秦岭的比喻

朱鹮有超越视觉的颜色

白里泛出红，似从阳光里淘出的火焰

红里盛开白，比菩提花还耀眼

这种白与红的互映，让秦岭目眩

 

3

朱鹮红色的喙，是馈赠秦岭的借代

她深知，自己的祖脉在秦岭

生命之根，本，源，为秦岭所赋

红，不止是丹心回归，还象征：

红云，红霞，朱丹，玛瑙，红豆

一切从红中提取出的意念

仿佛一支红笋，插入时间的肌体

用尖锐的喙，汲取能量

好像给红枫林镶上金边，给石头涂抹胭脂

给山水提炼主题，给葱绿的森林，一段长长的叙事

给回不了家的洪水，一个容易理解的设问

给刀剑一样的断崖，一个理想主义的版本

 

4

朱鹮的目光里，藏着一个隐喻

她内心的苦苇，有飞渡沧海的雄心

她眼睛里的苍茫，隐现暴雨的杀机

她眼角的横纹，暗藏悲悯的情怀

她所有来自人间的密码，都能被我破译

在秦岭，她像一名卫士，时刻守护一片宁静、

幸福、祥瑞 。她含蓄淑静的外表

在秦岭的镜头里，显影，成像

穿越一面明镜去看花果山猕猴 

 

深眼睛，沉思状，披一身亮丽绒衣

神秘而感性

在这个天然王国，隐居

如同流落异国他乡。从你的体态，动作，形神

溯源出我几十万年前的影子

你好像并不习惯喧嚣与恭维

俨然一个活脱脱的自然主义诗人

以石、树、空间为抒情主题

筋斗云、倒挂金钩、直立、旋转、腾跃、俯冲

都是原创句式

出神入化，远高于宗教，信仰

你两眼含情地凝视着我

多么友善又熟悉

 

我感叹自己已习惯常年被阻隔

疏远了那面大自然的明镜

从而看不清自身

万物有灵。你带着湿漉漉的草香

与阳光的味道，从那面镜子里走出

我需要重回镜子里

 

 

银杏歌曰

 

银杏，是长在村郊野外的一株株活的概念

被原始的气息，濡养，润色。

全身，长满传奇故事

留给热爱自然者阅读与领会。

我是一个猎奇的人,对银杏的独钟，

令枣、榆、槐、棠梨、皂角树妒嫉

银杏与我有缘。我一直都在想成为桃花源中客

却与桃花运背离。只得用诗酒，游猎，填充孤寂

遇到银杏，心里便有一种风雨

一种猜不透的情节，灵魂不自觉地在氤氲中突围

 

银杏有灵性，深怀感恩。处天地之间，

得与山水，通与经脉，蕴与五行。

元气，灵气，岚气，精气，神气

馥郁浓斐，令一种生命无忧无虑地生存，生长，发育

无声无息地为山川，立心；为天地，立意

为脚下百姓立德。

我伏在泥土上，谛听天籁的发声

三月从冬雪中醒来，感觉脚底被银杏根吻疼

多情的银杏把爱藏入寒气，令善诵的溪流泪流满面

 

我喜欢山林的傲世。犹喜与银杏的感应，

深刻，高亢

高龄老银杏木怀揣阳光，被使命驱使

盎然天地间，标志迷茫地理，

如宗教徒般虔诚，令我敬畏

 

 

胡杨

 

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腐

这就是胡杨——

大漠的骨头和脊梁

九千年后，胡杨真的成为了化石

九千年后，考古学家在化石里提炼出胡杨的骨核

让时间返回来对这片“死亡之海”重新审视

胡杨是沙漠上的哲人。它用日月的永恒

昭示戈壁上的风雨，大河的孤独

让戈壁更加亘古，大河更加孤独

诗人更加忧愁，文字更加柔软

九千年后，我不知道戈壁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早就成为遥远的古人

我的诗歌也可能在风化之前被时间看到

发现我的文字里的三五九旅

在戈壁立起的丰碑

镶嵌进了胡杨的基因

那些手扶犁铧屯垦戍边的兵团人

在美丽的阿拉尔，个个都长成了参天的胡杨

我文字的眼睛里深含多浪河的泪水

 

 

 

苎麻

 

苎麻是从远古走来的妙女子  

涉袁河水从文学的车撵走下来

在分宜扎根，竟忘了回程的路  

我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对苎麻独钟。从《诗经》里履坡而过    

在《国风·陈风》的“东门之池”畔

聆听夏天的脚步

聆听苎麻的声息

聆听天地万物与苎麻的交谈

我俯身苎麻脚下听到季节不安的心悸

五月换掉春装，芒种催促着万物成熟

多情的苎麻只顾不动声色地绿

把藏在躯体里的爱绷紧再绷紧

我忽然感到自己在苎麻面前好像虚浮的苇子

 

 

在青檀峡谷读青檀

 

从《伐檀》的刀斧下躲过劫难的一棵青檀树

最终却寄身在这个峡谷。两千多年了，

脊梁不但没有下弯一寸仿佛又向上增长百尺。

你拼命伸进地底的根系，把束缚你的石岩击碎，

从而启开了压在石岩下的千古灵气

这座山谷也神圣起来。我不知道禅心的祈祷，

在你身上发芽，结出的檀果是什么样子，

是否形同佛珠，亦或佛教的舍利子

这里，远离繁嚣的城堡，也无黄金的沙滩

只有青檀渲染得古色古香的山风，幽谷，古寺

感受着看破红尘的木鱼，在吃力地超度晨钟暮鼓，

躲过地藏王宫。一眼古井，妒嫉一个禅意的湖，

托着痴情的雎鸠，脉脉地端坐在山谷的前襟，

静候一对淑女和君子，从《诗经》里走出

在青檀树高大的圣体下，我用三炷檀香，接近佛谛

试图为我的疲惫之旅，作奢侈的设计

祈求一缕馨香，盛开出一顶帐篷，一个驿站，一个人生

 

猕猴，图腾于我初始的内心

 

一座崇山峻岭长入我的憧憬，阳光倾泻

血管里河流奔涌，溪水有寓言般的美

汉阙的石头森林，群猴演练原始图腾

空翻，腾挪，旋跃，奔突，倒挂

自由自在，惊呆我的眼睛

我的一生，似乎

总与山林石头猿猴有关

命运总被一块石头垫高

也总被一块石头硌疼

最终是否会被一块石头盖棺论定

我不得而知

但再高，也高不过自然之美

再疼，也疼不过生命之禅

我心中始终保有一片莽莽山林不被掠夺，侵占

始终有一个猴子在石头上为我伴舞

 

 

长江猿，啼出一幅动态的江山秀美图

 

长江三峡，“常有高猿长啸”

绝壁巉岩，悬挂满满的古老传闻

急湍险恶的江水比雄辩家还善于言辞

早上云蒸霞蔚，映红江面

白帝城彩云缭绕，仙境般绚丽

解除禁锢的诗人，如拱出地面的春风

一身新绿，乘上小舟，直抵江陵

摇起江水的手臂。两岸猿啼声稠密

似拨弄金属筛子，不绝于耳

桨声、啼声和山影，相互叠加弥深

轻快的小舟如书法家的泼墨

把一幅动态的江山秀美图，从诗人的心中

画在翠绿的稿纸上

2023、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