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居住的那条弄堂,始建于20世纪三十年代初,如果从高处看它呈一个“上”字排列。第一笔的“竖”是主弄、第二笔一“横”是辅弄,也是河南中路街面房的一溜后门弄堂,第三笔一“横”是弄底,整个弄堂里最差的房子就在弄底。
我家就住在弄底的左边。左边有3个门牌号,中间的一扇黑漆木门上挂着15号的门牌就是我家的门号。一进大门就是一个大杂院,七十二家房客不仅是上下厢房、客堂、灶间,而且绝对的毗邻。前后上下、层层叠叠,比鸽子笼还没规矩。陌生客进得来、出不去。再串以纵横交错的后门,就形成了上海特有的生活气息:闹忙、神秘、嘈杂、压抑,这样的感觉就是我——
一个七岁小孩第一次走进弄堂的感觉。这个感觉一直到现在还隐隐在心。
上海弄堂,实在是气息相扑的地方,每一排石库门的前门对着别人的后门,后门又对着又一家的前门,这前后一穿梭,便成了石库门居民生活的基本线条。
弄堂石库门的前门通常喜欢紧闭,后门倒是敞开着。清晨、晌午、黄昏时分,后门便飘起五谷肉蔬的浓香,感觉美美很吸引人的。但是后门也是最藏污纳垢的地方,因为灶间在这里,捡菜、洗菜、剖鱼剁肉都在这里进行,后门前的阳沟里时常泛着腥气的鱼鳞、和已经腐烂的杂碎。但是就在这些看似粗狂的生活方式中,我们肠胃却很健康、消化良好。掌灯时分饭桌上摆满了菜蔬,那时的吃饭桌上不象现在色香味全、酒水飘香,而是充斥着不满和叹息。在那时侯,我就喜欢在灶间看长辈们炒菜。
石库门的灶间通常都是公用的。我们家住的15号里,一个门堂进去有煤炉共有16只、水龙头12个,马桶、痰盂就没法数了。历年的油烟,把整个灶间熏得乌黑油亮,窗棂、地板、墙面都积满了油,滑腻腻的连苍蝇都站不住脚。当中仅有的一只电灯泡,也被包裹在油腻中勉强发着昏暗的光。
灶间里进出的一般都是张家姆妈和李家爷叔们,他们每天拎着小菜篮从后弄堂进进出出,热情的与每一个人打招呼,然后再一步一吱扭的上楼。直到现在都很佩服上海人对生活的忍耐力,他们充分利用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空地。就连咯吱作响,随时都会一脚踏空的楼梯也不放过,它的两边被不失时机的挂着、吊着一些都不会再用的却舍不得扔的杂物,使得本已狭窄逼仄的楼道更加杂乱无章。
但是久经弄堂的上海人早已习惯,地上有什么,半空里有什么,闭着眼睛他们也看的清清楚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能凭着感觉,轻松地绕过所有可能阻挡它们的杂物,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楼梯。
那时候,我们一家七口就住在一间18.3平方米的亭子间里,从亭子间的木格窗子抬眼望去,看得见被晒台分割成支离破碎的天空,听得到晒台上的晾晒物在风中噼啪作响。还看得见对面阁楼里,一个年令与我相仿的男孩,坐在窗前作功课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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