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宝哲
再议现代对联抛弃新声行不通
——继续与楹联大家梁石先生商榷
梁先生在“对联乃‘国粹’之声韵辨——驳对联创作以新声为主导论”的文章中最后宣称:“在对联创作中以新声为主导论可以休矣!”笔者认为休不得!主导不主导是可以商量探讨的,“双轨制”已被写入联律了,怎能说休便休呢?
现在需要讨论的问题是,究竟怎样正确的贯彻“双轨制”。既然是“双轨制”,按理就应当是双轨同行,并驾齐驱,似乎不存在以谁为主的问题。这就是说古声、新声都是主。笔者在对联创作中就是既用古声,又用新声,实践中倒觉得挺方便。因为在调平仄时,有时用古声卡了壳,用新声可能就解决了;同样用新声调不过来的,用古声可能就理顺了。反倒可以互补不足。我对古声或新声并无薄厚之感,这也许与笔者的经历有关。说结实话,笔者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生不逢时,上世纪四十年代入学,既未学过古声,也没学过拼音,我又说的是关中方言,可以说一片懵懂。几十年来通过啃书本倒是知道了古声和新声,无奈古声不好记,新声不会拼,仍然是半瓶子醋。我使用古声或新声完全是出于实用主义,哪个便于表达主题用哪个,感到有了更大的选择余地,而且挺顺手的。因此,我甚至有时竟觉得“不得混用”都是一种“樊篱”。既然《联律通则》承认传统修辞对格,那么别音对即是可以存在的,这种利用汉字多音多义的特点,本意是此音此义字面上却采用它音它义来构成对偶的特殊变通格式都可以存在,为什么不能把古仄今平或古平今仄的字看作平仄两用,而予以混用呢?如果允许古今混用,扩大了可平可仄的范围,这样调整起平仄来便可游刃有余,岂不更好!但这仅仅是个人的一孔之见,是绝不能拿出来与“不得混用”的成规相抗衡的,在实践中我还得坚守“不得混用”这个规则。同样道理,实行“双轨制”,就得按“双轨制”的规矩来,不能有主辅之分,不能厚此薄彼(像梁先生所主张的“以古声为主,新声为辅”);更没有理由要求作者注明属于古声或新声(像梁先生所说的“新声撰联需要说明,否则,就按古声加以评品与取舍。”)。如果真如梁先生主张的那样,仅仅由于新声联未自报家门竟眼睁睁地将它砍掉,这种明知故砍的蛮干行为,哪里还有一点“双轨制”的影子呢?
联界本来就是古声的“一统天下”,只是由于新声的客观存在,经过有识之士的努力争取,才取得了“双轨制”的松动,新声与古声方才有了平起平坐的机会,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现在凭什么理由要求它降而为辅,这岂不是一种倒退?试想古声在处于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尚且无力自保地盘,为生龙活虎的新声让出了半壁江山,被其平分秋色,难道现在抬出以“古声为主”就能使它重振雄风么?
其实,客观地讲,梁先生能够这样提出问题,这与“双轨制”本身在导向上的模糊性不无关系。“双轨制”本来就是妥协的产物,正如梁先生所说:“这是一种折衷的宽容办法”,它只是一种过渡通融的措施,长期不变就会落后于形势的发展。今后究竟应当向哪里走,“双轨制”在新声与古声之间采取了“模棱两可”的态度,似乎今古双宜,信马由缰,使人对联界声律的发展趋向,浑浑沌沌,如坠五里雾中,只好在两岔路口踟蹰徘徊,举棋不定。从表面上看双轨并行,机会均等,并无厚此薄彼的主辅之分,但是实际运行中轨迹发生的偏差却是无法人为控制的。齐头并进是很难实现的,最后结果总有一方会占上风,甚至压倒对方。梁先生“新声撰联需要说明,否则,就按古声加以评品与取舍”的主张,就是一方试图压倒另一方的明显例证。这实际上是梁先生在“双轨制”迷惘中的一种诉求,我们怨不得他。
那么在今后的发展导向上究竟应以古声为主导还是以新声为主导呢?笔者认为这不能仅凭个人的好恶,而是应当客观分析古声或新声是否具备充当主导的条件。
我也试图说服自己赞同梁先生以古声为主导的主张,但是却发现在现实生活中无论从语音资料、还是从语音环境方面考虑,古声都是无法担当此任的。笔者对古声并无成见,倒是觉得灿烂的中华文明如果没有古声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它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离我们远去而成为历史的记忆了。今人要精通古声确实有重重困难。即便是你有兴趣钻研古声,首先就会碰到缺乏老师和工具书的困扰,因为周围人际中娴熟古声的通家实在太少,可以引之为据的古韵书则更为稀缺。即如专家与韵书的条件具备了,则专家之间对于一字的平仄也常有见仁见智的分歧,而权威韵书却又如凤毛麟角,现在流传的多为删节版本,取舍不一,遗三掉四,岔七岔八,笔下之错,排版之误与校对的疏漏,常使韵书讹舛甚多而失去本来面目。况且韵书之间也有差异,足以引导不明就里的人走入误区。君不见,一个“苇”字的平仄在《中国楹联报》上就曾引起了连篇累牍的争论,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各自所据的韵书不同,甲说根据《平水韵》“苇”字只能读仄声,并且指解缙的“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为病联,有人甚至别出心裁地将两联前四字改为“墙上老芦”与“山间小笋”相对,结果自然是弄巧成拙。而乙则说根据《集韵》与《中华大字典》,“苇”字也可读为平,此联失替之说不能成立。如果甲事先能够看到《集韵》的资料。也许这场争论就可避免。此事说明了占有资料的重要性。再退一步讲,即使有了工具书,以中国成千上万的汉字来看,要弄清它的古声音调,虽然有一些规律可寻,但是要真正熟练掌握它,除了死记硬背,大约也无其他捷径可走,这对一般人来讲,无异于老虎吃天,其难度足以让你望而却步。古声制联实践操作中的这种困难性已经把许多楹联爱好者拒之门外,使制联成了可望而不可攀的深奥技艺。
另外,用古声制联还存着动机与效果相悖的问题。我们知道,平仄是指声调的长短律和高低律,即长短调的交替和高低调的交替,平仄的作用在于能使音调多样化,调值相异,给人以音乐性的美感。制联讲究平仄相谐,就是为了使对联读起来能够抑扬长短交替,音节铿锵合谐,给人以音乐美的享受。按照古声制联,理所当然地就应按照古声读联,但是当今联界,能有几人懂得古声的发音呢?连语言大师王力先生都主张“今天我们当然不可能(也不必要)按照古音去读古人的诗,”那么,我辈普通人谁还会解读古音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拿现在的语音去读古声字。如果按今音去读古声联,平仄显然就会乱套,其音调必然不谐,这岂不是与追求平仄相谐的原意背道而驰吗!这种动机与效果的南辕北辙,正说明了用古声制联在今天所碰到的尴尬。既然用古声制联读起来平仄不谐,那么写古声联时还在那里奢谈平仄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事实上一些热衷于用古声评联的人,已经背离和放弃了平仄音调相谐的要求,陷入到单纯追求合于古声平仄模式的形式主义之中。评价对联完全忽视了语音的美感,而是偏重于机械地模仿古联规范的躯壳与窠臼,对于每字的平仄已经不注重音调的界定,而是致力于古籍的检索,以古籍的马首是瞻,判定正误,只要在前人籍典中找出平仄依据,就会觉得心安理得。旧模式、旧窠臼成了他们判断正误美丑的唯一标准,按现在的语音读古声联再拗口,他们都会认为是韵味十足,沁人心脾;即便是再好的新声联,他们也会认为味同嚼蜡,不值一顾。
分析了古声制联在现实中的瓶颈,我们不妨再讨论一下新声能否充当主导的问题。通过具体的罗列对比,笔者认为,以新声为主导这不是谁情愿与不情愿就可以左右的问题,而是今后发展的必然趋向。之所以这样讲,一是因为它符合时代潮流。古声在现实生活中毕竟已是昨日黄花,风光不再,随着时光的流逝
,它已落伍于时代的发展,脱离了社会和群众的沃土,必将为历史所淘汰。而新声却是现代语音学采用的新四声,符合当今语音实际,能和推广普通话同步。用新声代替古声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二是因为它符合群众要求。古四声晦涩难学,通者寥寥,市场连本古声注音字典都很难买到,初学者求教无门,常常成为学联者的“拦路虎”。现在联界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他们对新声一般都比较熟悉,六十岁以下年龄段的人大多数启蒙教育学的就是拼音,连现在初年级甚至幼儿园的小朋友对新四声都能迅速辨解,用其写联读联自然是轻车熟路。而六十以上的耆老,只需要有一本信手可取的《新华字典》,则学会新声也不是难事。新声既然如此易于掌握,其受群众欢迎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三是因为它符合声律真缔。写读一致,避免了古声今读平仄失谐的无奈,真正体现声律的本旨,让人能够领略楹联的语音美。四是因为它符合传承需要。这其实是一个关乎联界是否后继有人的问题,我们正在提倡对联从娃娃抓起,试想,如果以古声为主,对联还能进课堂吗?有几个青年学生会下功夫深钻古声?如谓不信,可以问一问刚学对联的学生娃,看他们是赞成用古声还是用新声,也可以问一问初入道的楹联爱好者,看他们是喜欢用新声写联还是喜欢用古声写联?谁愿意放弃滚瓜滥熟的新声,而为艰涩难记的古声大伤脑筋呢?。
由上述分析我们不难看出,古声囿于少数人的范围,本身有许多局限性,它根本不具备充当主导者的条件,如果硬要把它扶上马,则有可能把楹联的发展引入死胡同,从而出现后继乏人的窘境。而新声则是现实运用的语音,有广泛的群众性、实用性和发展空间,这正是它能够大行其道的重要原因,以其为主导,是楹联声律的必然趋势。
如前所述,实行“双轨制”,也是需要明确今后导向的,总不能老在十字路口徘徊,而不明白该走何方啊!实践经验说明,仅提“双轨制”,让两驾马车齐头并进,是不够的,总得有先有后,才能有序发展。愚以为联界应当借鉴中国诗词学会的做法,明确宣布“双轨并行,倡今知古”。“倡今”即提倡新声,也就是指明新声是发展方向,破除一些人的复古幻想。“知古”即承认古声的存在,对古声要有所了解。提倡新声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排斥古声,这就如同提倡白话文,但写得好的文言文今天仍然为人们所钟爱,推广普通话,但仍然有人说方言,推行简化字,但书法作品仍可用繁体字一样,喜欢古声的老同志照样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用古声撰联。一个联家今古皆通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值得提及的是,一九九八年中楹会所拟定的《中国对联文化跨世纪发展纲要》,对四声的运用与推行问题,已经有明确的意见,即“关于古今四声的争论,目前趋向统一的意见是实行双轨制。也可以考虑从下一世纪初开始,楹联界与诗词界共同约定采用现代汉语四声判定平仄,首先从征联和创作做起。”如今进入二十一世纪已经十年了,也该到兑现当初设想的时候了。
应当看到,在改革开放方针的指导下,我国的各项事业获得了蓬勃发展。随着社会的剧变,联坛也强烈地呼唤改革创新精神,我们的平仄观念也应当与时俱进,恋旧复古之路是走不通的。上世纪五十年代,国务院就发布了《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全国人大也批准了《汉语拼音方案》,新四声作为明文规定的现代语音的时间跨度已经半个多世纪了,当时的小孩子,现在也过了知天命之年,变革声律,时不我待。笔者认为:声律革新,此其时也。我们不仅应当明确响亮地提出“双轨并行,倡今知古”,而且应当理直气壮地确立新声在联坛的主导地位。今后写联、评联都应提倡、鼓励使用新声,舆论导向也要造成“厚今”的氛围。提倡新声,运用新四声应该是联界同道的历史责任,每一个有时代责任感的楹联艺术家和楹联爱好者,都应当做提倡新声的促进派,为新声呐喊助阵,积极地倡导新声,运用新声,为普及并繁荣楹联艺术做出贡献。
当然,我们对以梁先生为代表的一些衷情于古声者是应当尊重的,他们多数是驰誉联坛的老同志,多年来作为中国联坛的主力,对于活跃楹联文化,发展楹联艺术,传承楹联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功不可没。他们多为联界耆宿,由于受古文化的熏陶感染较深,习惯于用古声来界定平仄,精于古声旧韵,用古声决定取舍驾轻就熟,对古声情有独衷,这是很正常的,而对于新声由于并未过深的研究而有一些误解也是难免的。梁先生坚守古声的立场我们能够理解,那是个人的观点可以讨论啊!但绝对没有必要忧心忡忡,担心“黑云压城城欲摧”,古声的恰当地位大家是心中有数的,只要它确有爱好者,新声的存在对它是不会构成威胁的。我们殷切地希望梁先生能够消除成见,大人大量包容新声,因为新声同样是一门学问,是祖国灿烂文化的一部分,不要用“数典忘祖”之类的词句来看待宣扬新声的同行。请梁先生放心,以新声为主导,绝不会断送“当前对联发展的大好前景”,而只会使联坛更加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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