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上的葬花传统
(2017-11-20 18:18:12)《红楼梦》中,曹雪芹以出神入化之笔,抒写了黛玉伤春葬花这一情节和《葬花吟》这一名篇,但“葬花”并不是曹雪芹首创,曹雪芹也不是“葬花”第一人。
明.冯梦龙(1573——1646)在传世小说《三言》中有个名篇《灌园叟晚逢仙女》,写一个爱花的老人秋翁葬花的故事,说秋翁爱花如命,他精心呵护自己栽种的花木,倘若开放的花到要谢的时节,他整天整天地唉声叹气,甚至到了独自流泪的地步。由于舍不得那些落下的花瓣,他用棕丝扫帚轻轻地把花扫起来,放在盘中,常常观赏,直到花瓣完全干枯,然后把这些花瓣装入干净的陶瓮中,再用茶酒祭奠,脸色凄惨很有些不忍离开。然后亲手捧了陶瓮把花深深地埋在长堤之下,这叫“葬花”。倘若有花片被雨打泥水搞脏,一定要用清水洗涤干净,然后再送入湖里去,这叫“浴花”。上海电影制片厂曾依据这篇小说改编摄制成电影《秋翁遇仙记》,上一世纪曾风靡一时。
无独有偶,明.王世懋(1536——1588)在《艺圃撷余》中却记载了一个唐伯虎葬花的故事,说唐伯虎居住在桃花庵,曾在屋前庭院里半亩地上,种了许多牡丹花,牡丹开花时,他邀请了朋友文徵明、祝枝山一起观花写诗,从早到晚,在花下畅饮交谈。有时大叫痛哭至花落,然后叫下人把落花一一收拾起来,装在绢丝袋中,拿去埋葬。
姑且不说王世懋的这一则笔记是否有确实的依据,历史上的唐伯虎文采风流、一生爱花却是事实,他曾坦诚地说自己“醉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唐伯虎诗文书画全集》中,就收录了他写的答友人的《落花诗》三十首。其为人也好、作品也好,对曹雪芹的影响是巨大的,《红楼梦》第二回,曹雪芹借贾雨村之口,称赞他为逸士高人就是明证。从下列的诗句两两对照中可以看出,《葬花吟》中的一些诗句显然是从唐伯虎《花下酌酒歌》、《一年歌》等诗中“脱胎”而来的:
《花下酌酒歌》:“今日花开又一枝,明日来看知是谁?明年今日
花开否?今日明年谁得知?”
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亦倾!”
又:
又:
”
冯梦龙和王世懋都是明代的大才子、著名文学家,出身于贵族书香门第的曹雪芹不可能不去读他们的作品。黛玉两次葬花,由于季节的不同,一次葬的是桃花,一次葬的是凤仙石榴花,就“葬花”本身而言,源静流清,与冯梦龙、王世懋笔下的秋翁、唐伯虎的葬花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曹雪芹在更高层次上发展了诗的意境与内涵,他在创作《红楼梦》时,精心构思,巧妙地把秋翁、唐伯虎的葬花移植到林黛玉身上,结合黛玉的身世命运,感叹花谢花飞,给人以强烈的青春易逝、华年不再的感觉,其伤感情调十分浓厚,处理手法圆熟而又妥帖、新颖,为塑造小说中的人物所用,使之成为全书最有诱人魅力的情节之一。而《葬花吟》一诗则更是沉郁幽婉,悲愤激烈,情韵深沉凝重,是一首真淳自然而又深于寄兴的绝唱,那是唐伯虎的《落花诗》所远远不能比拟的。俞平伯先生在《红楼梦辩》中说:“《红楼梦》虽是部奇书,却也不是劈空而来的奇书。他底有所因,有所本,并不足以损他底声价,反可以形成真的伟大。”(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04页)所以,取法、借鉴前人的过程,并不是简单的照抄和模仿,它包含着作者才情和精神境界的升华。
当然,“葬花”,在许多文人看来是雅事,可在平常人看来实在是无聊之举。况且,曹雪芹写“葬花”一节,无疑是消极的、颓伤的。我们同情林黛玉的遭遇,但也应看到,这位多愁善感、感情脆弱的贵族小姐的时代,离我们的时代无疑是十分遥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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