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些年
(2018-06-08 10:59:34)
读小学的时候,中断许久的高考制度恢复了,幸运的我赶上了科学的春天。高考时间最初是在冬季,后来才改在夏季七月份,那一年我正读小学五年级,本来冬季就可以毕业了,因为赶上高考时间改制就在五年级多待了半年至夏天才毕业。也是自那一年开始,全国所有学校都是从秋季开始跨入一个新的学年。初中一年级,我如愿以偿考进了县城重点中学的重点班,这个班汇集着全县中考成绩最优秀的前五十名学生,能进重点班,是很荣耀的,各课目老师也是全县最厉害的,班主任是个数学老师,湖北人,北师大毕业,课讲的非常好,在全地区也很出名。大家都知道,只要进了重点班,考上大学就多了份希望,十年寒窗,谁不渴望金榜题名。我学习成绩不错,一直稳居重点班的前几名,可以说是老师和学校关注和培养的重点对象。印象最深的是学校组织了初中和高中各年级重点班的前几名尖子生去省城几所大学参观学习,没想到这一次活动对我后来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那一天,我们乘坐的是一辆大卡车,车箱里放着几排长条凳,坐在凳子上的我们每个人都非常激动和兴奋,一路上大家都在费劲地想像着省城的繁华和大学的模样,差不多颠簸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省城,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我们先后参观了西安交通大学、西北工业大学、西北大学、陕西师范大学,这次实地观摩,让每个幼小的心灵都受到了强烈地触动和震撼。大学的宏伟、庄重、肃穆,教授的渊博、儒雅、谦逊,给我内心留下了十分深刻的烙印,这一次参观学习极大地激发了我矢志考取大学的热情和动力。
学习对我来说,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课堂上老师总是喜欢提问我,我也总是按照老师希望的正确方式回答着每一个问题,作文经常被当成范文在课堂上朗读,老师批过的作业几乎全是对号,各种考试都是高分,将来考上大学似乎也是十拿九稳了。但天不遂人愿,高二时视力忽然下降,黑板上老师手写的数字、符号和公式在我眼中变得一片模糊,一堂课下来脑子里头也是一片模糊,时间长了数理化三课的成绩直线下降,后来又神经衰弱,白天头昏脑胀,晚上严重失眠,没办法只好休学半年,等再次返校时文理已分科,为了保险我选了文科。刚进文科班时模拟测试排名四十,重压之下,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六门课齐头并进的追赶计划。文科需要大量的死记硬背,要在短时间内记下繁杂的东西,必须运用简便快捷的科学方法,我用红蓝黑三色铅笔在课本上做上不同的标注,用归类法、筛选法、编年法等去理解记忆和串联历史、地理、政治的许多知识点,理科的扎实功底加上聪慧的大脑,让我的成绩一路超越飙升,高考前一月测试我的成绩已经进入前三名,高考时我的语文和数学都是96分,在全县罕见。
那一年高考,和许多同学一样,头天晚上也是紧张的睡不着,第二天上午语文考试,试卷发下来,我浏览了一遍,满满的自信,可攥笔的手却在发抖写不了字,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后,才歪歪扭扭的勉强可以写字答卷,最后的作文虽然有点赶时间,总算是完成了所有的试题。回家告诉母亲,母亲恍然大悟,后悔不迭。原来是早饭时她为了给失眠的我提神,熬了一杯浓茶让我空腹喝,这才导致心发慌手哆嗦,好在未酿成大错,只是影响了字迹的工整耽误了一些时间,尽管如此,语文成绩还是全县第一,也许老天爷知道我语文底子好,所以和我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毕竟晚半年才进的文科班,历史和政治这俩门需要死记硬背的课目拖了语文数学的后腿,总分比一本重点录取线只多了二十几分,未完全发挥出自己的水平,但还是兑现了答应母亲第一年考取大学的诺言。那个年代考上大学非常困难,平均下来一百人里才能考中四五个,考上重点院校的就更少了,真可谓:十年寒窗苦读书,三天大考定终身。多少农家子弟为了跳出农门,每周背着锅盔馍从几十里外的小山村步行来到县城中学,冬夏都睡在铺着麦草的地铺上,虽不像古人那样“头悬梁,锥刺股”,但也时常挑灯夜读,受尽煎熬,他们当中一些人已经参加了几届高考,最多的都九届了,堪称当代范进。多经历一次高考和落第,多一次落寞和恐慌,连续高考失利,愈发没有自信,考前焦虑紧张,考时发挥失常,恶性循环,最后怯得连考场都不敢上了,补习几年最终考上还好,考不上只能卷铺盖回家,不用怨天尤人,也不会寻死觅活,从此死心塌地当个农民。人生际遇就是这样悬殊,一次大考竟然决定一个人的终生,多少年后同学相聚,穿着打扮和相貌谈吐就能区分出来当初一场国考带来的人生命运的不同走向和巨大影响。
高考确实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从此离开了小县城,离开了自己的故乡,在省城上大学,在地级市工作安家。工作的第一站是在一所省级重点中学教书,真真切切地又历经了几次高考,只是这几次高考我的身份由考生变成了监考。高考前一天,先是考务培训,然后布置考场。考试当天,提前半个小时进考场,查验考生身份,宣读考场纪律,考前十五分钟打开密封试题,检查清点份数和内容,确保无误,才于考前十分钟发放试卷,让考生认真填写考区和姓名,铃响正式开考答题。这个时候我和另一名监考老师分坐在教室前后,双目一直注视着埋头答题的考生,密切关注着每个考生的每一个细微的动态。炎炎夏日,教室里十分沉闷,尽管吊扇在转动着,但还是弥漫着一股燥热和窒息的气氛,讲台上放着一脸盆清水,里面浸泡着毛巾,那是为中暑头晕的学生准备的。这个季节考生最怕的是发烧和拉肚子,轻则会影响水平发挥,重则中断考试甚至放弃考试,果真如此,只能遗憾等待来年再考。与惜时如金的考生不同,监考实在是一种乏味漫长的苦差事,不能分神,也不能分身,全程只能呆坐在教室前后,中途只可适时在两排桌子中间的过道踱上几步,但绝对不能离开教室。高考是大考,是很神圣的事,监考也一样神圣,丝毫不能马虎,一个细小的差错可能会毁了一个孩子的一生。试卷残缺破损或印刷错误要及时发现并更换,考生忘记填写姓名或是漏答题要及时提醒,哪位考生钢笔缺水了要把墨水瓶送过去,稿纸用完了要把盖着招办章子的空白稿纸递到跟前,风扇要开到低档,不然会吹掉卷子。若有考生上厕所,监考也要跟着,当然我陪男生,女老师陪女生。教室还备有治中暑和拉肚子的应急药,若遇紧急情况,老师处置要及时有效,尽量少耽搁考生时间。交卷时要特别小心遗漏,更要防止考的不好的学生带走自己或其他考生的试卷,装订卷子时要对齐页码,扎紧密封线,粘贴好密封条,每一个环节都不敢马虎。
高考在七月份,紧挨着暑假,考试发挥得好的学生彻底解放了,可以轻松愉快地边等消息边游玩,考得不好的却要在等待中调适心情,实在是一种煎熬。填报志愿是一门学问,考生要根据自己的预估成绩去填写学校和专业,有点盲人摸象的感觉。考试结果正式出来的时候,有欣喜的,有失意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也有意外发生,当初预估高的变低了,预估低的变高了,哭的笑了,笑的哭了,像是坐了一次过山车,似乎有意在步入社会之前让他们经历一次命运地强烈冲击。这种感觉我体会最深,考前的紧张和迷茫,考后的放松和释怀,特别是拿到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时的那种高兴和得意,至今记忆犹新,一个人考上大学并因一场考试改变了身份,改变了命运,这在当时是惊天动地的事情。一切似乎发生在一夜之间,我明显感到自己看旁人和旁人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走路的感觉也不一样了,甚至觉得心仪的女同学都有点不顺眼了。天之骄子,青年才俊,光耀门楣,这些溢美之词开始频繁冠在我的头顶上。游走在县城的大街上,晃荡在村庄的人堆里,我能强烈感受到来自周遭艳羡的目光,从那时开始,飘飘然的我,便认定自己已经是一个城里人了,心里开始滋生出要和他们疏远的想法,甚至开始嫌弃生我养我的土地和乡亲。当初这些感受和想法,如今看来实在幼稚可笑,可无法否认的是高考改变了我的身份,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我从此脱离了农村,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
时过境迁,一切都在变,高考也在变。三天考试变为两天,课程由七门缩减为五门、四门,即三+x, 考试月份也避开炽热的七月,改在六月上旬,特别是填报志愿这一关键环节改在分数公布后进行,这就让报名投递显得更加科学合理。女儿就赶上了这样的好时候。记得孩子高考的那两天,我请了假站在校外树荫下的人堆里,陪同其他家长聊天等候。当每门课考完结束,我便和家长们蜂拥上前,围在校门口,在潮水般涌出的考生里找寻着女儿的身影,此时孩子脸上的表情已经告知我一切,作为家长的我当然想知道考得怎么样,但此刻我并没有问一句有关考试的话题,只是静静地陪孩子走完回家的一段路。过了二十多天,分数终于出来了,女儿不敢看,我第一个看,过线了,我心落了地,再告诉她,她也安心了。于是,开始忙碌地查询报考资料,院校和录取线是关注重点,外省的,本省的,往年的,今年的,仔细分析研究,反复权衡利弊,选城市,选学校,选专业,排顺序,画框框,最后确定,网上输入,再确认,再等待,直至录取通知书拿到手才彻底放心,二十多年后再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历了高考和录取的煎熬过程。
生命里经历了两次刻骨铭心的大考后,再遇往后的高考,内心便平静了许多,如果只做一个旁观者,肯定无法完全感受个中滋味。其实,人活着就是一个不断体验、认知和考试的过程,悲欢离合也罢,生老病死也罢,只有亲力亲为了,才会真正明白生命存在的价值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