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地乡音
(2011-05-13 21: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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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秧歌耕读传统陈寅恪学术文化文化 |
分类: 为故乡言 |
咱是土生土长的甘肃人,祖祖辈辈就生活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里,艰难而又幸福地过活。爬山走路不吃力,望云敬神断天气,抽旱烟,喝苦茶,山高够深不管皇帝家的事,传统礼仪却一样没拉下,婚丧嫁娶、迎神送客,礼数非常地讲究,天文地理、风水阴阳、山神土地等等一样不拉下。管自己的语言叫土话,把外地人、城里人、北京人的话统统叫官话。没有普通话之前,这里公认的官话是秦腔里戏子的对白,所以就用“说话跟唱一样”夸别人会说话,说话不好或者难听就说“,跟念经似的,难听死了”。饭食简单,早上吃面喝汤,晚上喝汤吃面。土豆也是主食,汶川地震那一年,细心的朋友就应该记得电视上有曾经个感人的画面,总理大人在甘肃灾区和农民吃“煮洋芋”,不知有多少甘肃儿女在电视画面前感慨万千。
老家人认为像我这样念过书,且到处乱跑过乞食所谓大学生,是喝墨水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脱下布鞋登上皮鞋,还可以说几句二不归一的普通话,但爱吃面的习惯始终改不了。四川人好吃也会吃,懂得并讲究生活,四川女人和男人炒出来的菜,名气之大,连老外都知道。但是四川人做的面食一点都不好,尽管油盐酱醋各味调料弄的很均匀很有口味,但拉的面就是不行,对于我这么一个爱吃面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年初,在川大后门口发现了一家新疆人开的面馆,劲道不错,吃着过瘾。今晚,又想吃面,好说歹说劝动珠珠陪我吃面,一路上我兴奋不已。
在过红瓦寺天桥时,车子、女子纷纷攘攘,嘈杂的混乱中,竟然听到熟悉的一首二胡曲子,心头一惊且有一股像泪水淌过面颊时的暖,从心头升起,荡漾至全身。寻声望去,拉二胡的主人是一位留着脏乱长须的老人,盘腿坐在天桥下有气无力地拉着二胡,脸上的没有任何表情,正如没有任何植被的土地一样,只能想象而已。面前是一个铁碗,几张面值很小的人民币横躺在里面,等待更多同伴的到来。我告诉珠珠,这人肯定是我的老乡,而且我非常肯定地告诉了老人来自哪个县。珠珠有点不相信,但是看我那么肯定,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又看看他。
我听得出来,老人所拉的曲子是甘肃秧歌曲,具体来说是我老家春节闹社火时,用来表演的秧歌曲子,表演形式很像传统喜剧,道具和形式非常简单,完全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剧情人物里有才子佳人、神仙、王公大臣,也要恶婆婆、丑媳妇、黑心店老板等老百姓身边的人,涉及各行各层的人和生活,全用口语,但也有个别曲目是用非常典雅的词作表现,还有很多典故和民间传说夹杂在中间,比如民间非常流行的“王祥卧冰”、“劈山救母”等。这种类型比较著名的有“夹板”、“蜡花舞”、“十里亭”。
小时候,我就表演并且唱过比较典雅的秧歌曲目,是取自秦腔题材的《花亭相会》,虽然唱词与秦腔剧本相同,但腔调确是秧歌调。人们说,我唱的调儿是“杨柳调”,我想大概就是一高一低的唱腔呗。在《华亭相会》里有一段是男主人公高文举对张梅英说的话,我一直记忆很深刻,其中一句是:“美不美泉中水,亲不亲故乡人”。
我走到老人跟前停下来,掏出五块钱放在碗里,老人没有任何表示,依然有气无力地拉着二胡,脸上除了一种隐约的坚毅和沧桑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杂乱的胡子很有个性,中间的灰白且整齐,两边的胡乱地长着,像极了秋后黄土高原上孤独生长的芨芨草。我很快就听出老人拉的是《十二月花》,是表演蜡花舞常用的曲调(手里掌着纸灯舞蹈)。等他拉完这曲后,我大声地问他:老人家,你拉的是什么?他假装没有听清楚,眼睛微微一睁又闭上,仿佛笑了一下,随即我以及身边的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
我大声说道:喂,老乡,你是不是XX县的?我是甘谷人。
听到我是甘谷人,老人身子极快地从旁若无人的悠闲状态中耸了一下,造像瞬间动了一下而显得有点僵直,手中的弧弦停止了回拉,脸上露出一丝惊愕,随即热情憨厚冲我笑了一下,用老家话对我说:嘿嘿,我是XX人,你是甘谷老乡啊,谢谢你啦!
想发支烟给老乡,一抹口袋空空如也。
我问道:你拉的是不是《十二月花》,我们甘谷人叫《十二月花》,你们县叫什么呢?老人的回答是肯定的。分别时,我再看了一眼老人,乱糟糟的胡须和头发,平静而又沧桑的脸上,一双迷离的眼神,和我爷爷一般年纪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史记》里有一句话:西北起,东南兴。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