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钟声，敲打着宁静的夜。
    体弱的妻子已熟睡了。
    我习惯地坐在灯下遐思小憩。窗外悬挂着一轮圆月，隐约可见旁边的云缕若续若断。黯蓝色的天幕，显得深邃而广阔。夹在手中的半截香烟却静静地升起袅袅的幽蓝，牵起我手中的一缕缕思绪。
    她叫叶子。生活于这大都市的一个小康之家。对于出身农村、毕业留城的我来说，她给我留下了灵秀而又不失庄重的印象。她喜欢我的“健谈、博学”，喜欢我具有男子汉的奔放情怀，喜欢我的温柔，更喜欢我的坚毅性格。她认为男人只柔不刚者比有刚无柔者可取，而刚柔相济则是她心目中的理想型恋人，她曾把我比喻成月亮周围的一片浮云，有着潇洒和大度。
    我和叶子同在一个单位工作。我们没有一见钟情的罗曼蒂克，是在同事聚会中偶尔认识而逐渐由平淡而浓郁的。用她的话说，她当初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对此毫不介意。相反，我更有种坦然的感觉。因如今谁会对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外地“穷笔杆子”产生兴趣呢？何况我刚出校门就已经历了两次感情失败，且比她大着六岁。直到偶然见到我的“大手笔”，才改变了她对我的态度；这些东西真是你的“大作”吗？你的笔名真的叫“某某”吗？……奇怪的是，她的疑问并没有使我产生反感。相反的，我以事实证明了还是我这“耍笔杆的”引力大而窃喜。
    这也许就是缘吧。
    渐渐地，我们在引力的相互作用下有了“正常”的接触。尽管她那时已有对象，可上天总是为这刚走出大学校门又被对象“拜拜”的耍笔杆的创造使我高谈唐诗宋词元曲、阔论美学、影视评论或对人生哲理发表些个人抒怀的机会。兴致不错时，我还会大胆地把刚见诸报端、墨香四溢的作品让她“见识”一番，心血来潮更会提笔在她的“虎视眈眈”下写上几首情诗情歌，或者亮开自认还算过得去的喉咙高歌一曲。每当这时，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如奉纶音，说话咬文嚼字，生怕贻笑于我这“大方”。她总是睁着一双大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嘴、我的眼听我发表高见，生怕漏掉我一丝的面部表情。我则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先生”、“学者”风度，陶醉于崇拜者的眼神里，不想因一时的举止不当而损失她眼睛中的异彩。后来干脆她在恋爱中出现的“问题”也请教于我。后来我发现她的眼神有了异样。再后来，一个天边挂着金黄圆月的晚上，我这位自命不凡的圣者终于被她拖进爱河。
    遇到她，才使我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爱。因感情挫折而望爱河却步的我深知这真正的情感来之不易，因此更知道怎么珍惜它。可是，短暂的年半时光，无情的现实把沉浸于幸福之中的我拉出爱河。叶子和我决绝地分了手。原因是一天她对我说，她又有了新的男朋友。真他妈的怪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望着她毅然离去的背影，我感觉天地间留给我的只有无奈和绝望。我忽然间真正体会到了世人的眼光——耍笔杆的无用，而乡下留城的穷书生更无用。
    不久，她辞去了单位工作，据说是跟那位比耍笔杆有用的大款去了国外。再不久，我调到市直机关任秘书，还继续我的耍笔杆。
    人是分开了，可我的心却怎么也收不回来。因为我几乎无法接受这难以相信的事实——她也像过去的那两位“大家闺秀”一样现实？难道她的眼睛、她的爱抚、她那见了老鼠往我怀中躲的文静、她那妻子般的温柔与“大姐姐”般的体贴，一切的一切都是骗我的？我不能相信，也无法相信。于是我就想，想我们携手漫步，想我们用眼神交换心声，想我们和歌赋诗，想风雨中我接送她上下班，想我拂摸她的柔发，想作画时她在旁磨墨，想那个有月亮的夜晚她伏在我胸前呢喃细语？……。想归想，可我总是不能摆脱痛苦，走出困惑。
    直到两年后。
    那是个星期天，天气很冷，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雨加雪。我的胃病犯了，食不下咽，咳嗽不止，以致于朋友们为庆祝我一本诗集问世的聚会也取消了。哎，叶子如在身旁，我一定不会这么糟糕。我打开衣柜，下意识地又用手摸了摸分手时她留给我的那件折叠整齐的深蓝色毛衣。为了减少痛苦，她的“遗迹”唯独这件费了她两个多月才织成的毛衣，我还把它原封不动地放在衣柜里。“天冷时穿上它”——她那忧怨的语气令我心碎。乍然想起这件毛衣竟一直没有试过。颤抖着，我把它由纸袋中取出，伸展开来，一封上注“江文启”的信，赫然跃入眼帘，我的呼吸似乎停止了——
    文：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请原谅你的叶子欺骗了你，原谅我不能和你共同走过这美好的人生了。你可能会因我自私的做法而恨我。可你知道吗？当医生说癌症留给我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年时，我是多么痛苦啊？我多想告诉你真象，多想让你陪我走完这剩下的不多的时光啊！可思考再三，我还是默默地走吧。文，你的心地很善良，又有才华，但也可能因你生活的坎坷而有些方面偏激固执，这让我很替你担心。不能否认，这世上有些女孩子在爱情上找不到自我价值（我未遇到你之前不也是如此吗？）但更多的还是有主见、善良重感情的。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但你一定要答应我走后找一个能真正理解你，关心支持你事业的好女孩来替我陪伴你，这是我唯一对你的要求。想来你的诗集该出版了，记得这本书的名字还是我定的。我幻想着我的病会好，我多想看看这本诗集，多想在那个月上中天的晚上躺在你的怀里，静静地听你唱，听你说，静静地欣赏那月亮下的银色世界……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疯狂地把抖擞的身子塞进风雪中，我要去寻找那令我魂牵梦萦的叶子，那永远皎洁的月亮。当我又见到她时——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睡着了，胸口放着的是我刚出版不久的诗集《天边那金黄的月儿》……
    第二天，我推着泪眼婆娑的叶子办理了结婚手续。
    夜，依然很静。窗外的月亮依然很皎洁，已成为我结发妻子的叶子依然睡的很香，她枕边依然放着那本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