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览有道张君所与朱使君书，称正气可以消邪，人无其衅（过失），妖不自作，诚可谓信道抱真（相信正道，怀抱真性情），知命乐天者也。若夫褒（褒扬）杜、崔，沮（诋毁）罗、赵，欣欣有自臧（认为好，满意）之意者，无乃近于矜（自大自夸）忮（忌恨），贱彼贵我哉！夫草书之兴也，其近于古乎？上非天象所垂（流传，引申为“显示”），下非河洛（黄河、洛水）所吐（河洛所吐，即河图洛书，传说中图出于黄河，书出于洛水。河图洛书在古代被奉为经典），中非圣人所造。盖秦之末，刑峻网密，官书繁冗，战攻并作，军书交驰，羽檄纷飞（前几句描述秦末事务繁多），故为隶草（即现今所说的“章草”），趋急速耳，示简易之指，非圣人之业也。但贵删难省繁（删除艰难、减省繁琐），损复为单，务取易为（容易做）易知（容易知道），非常仪（不是常态）也。故其赞曰：“临事从宜（遇到事情时简便行事，或权宜行事）。”而今之学草书者，不思其简易之旨，直以为杜、崔之法，龟龙所见（龟和龙驮出来显现给大家看，即河图洛书）也。其  扶拄挃，诘屈犮乙（其草书中牵连萦绕、转折勾趯的笔法），不可失也。龀齿（孩童，七八岁左右）以上，苟（如果）任（任由）涉学，皆费（通“废”，抛弃）仓颉、史籒，竟以杜、崔为楷（法则、楷模）。私书相与，庶独就书，云适迫遽，故不及草（张芝私下写信给别人，大概是独个儿想好了就写，说：适逢时间紧迫，所以来不及写草书）。草本易而速，今反难而迟，失指多矣（大大地失去了草书原来的意义）。凡人各有气血，异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书之好坏，在心于手，可强为哉？若人颜有美恶，岂可学而相若耶？昔西施心疹，捧心而颦，众愚效之，只增其丑；赵女善舞，行步媚盅，学者弗获，失节匍匐。（前多句以人之长相和步态来形容书法，意在说明书法之好坏在于心和手，不可强求。）夫杜、崔、张子，皆有超妙绝世只才，博学余暇，游手于斯，后世慕焉，专用为务，钻坚仰高（越钻研越深，越抬头看越高。出自《论语·子罕》颜渊赞叹孔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忘其疲劳，夕惕（忧伤，或指极度劳累）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十天写坏一支笔，用功极勤），月数丸墨。领袖如皂（衣领袖口都变成黑色），唇齿常黑。随处众座，不遑谈戏（和大家一起坐，也没空闲谈话嬉戏），展指划地，以草刿（划）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腮出血，犹不休辍（还不停止）。然其为字，无益于工拙，亦犹效颦者之增丑，学步者之失节也。且草书之人，盖伎艺之细（末节、小事）者耳。乡邑不以此教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讲试，四科不以此求备，征聘不问此意，考绩不课此字。盖善（草书写得好）既不达于政（政事），而拙亦无损于治（治理国家），推斯言之，岂不细哉？夫务内者必阙外，志小者必忽大。俯而扪虱，不暇见天（俯下身子捉跳蚤，没时间抬头看天）。天地至大而不见者，方锐精于虮虱，乃不暇焉。

    第以此篇研思锐精，岂若用之于彼圣经（圣人之经典著作），稽历协律，推步期程，探  钩深，幽赞神明。览天地之心，推圣人之情。析疑论之中，理俗儒之诤。依正道于邪说，侪雅乐于正声，兴至德之和睦，宏大伦之玄清。穷可以守身遗名，达可以尊主致平，以兹命世，永鉴后生，不亦渊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