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 杨维桢:元文坛独领风骚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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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儒言性与言情是有些区别的。“性”是人的原始状态的心理,故荀子说:“性者,天之就也。”②而“情”则是“性”的不得其平。唐李翱说:“情者,性之动。”(《复性书》)抒写情性,即抒写人的天性的感性(本性),也抒发有感而动的情感。总之,欢愉、愤怒都在表现之列。上古之诗,不论雅还是风,都是抒写性情的,此后的屈原、陶渊明、李杜莫不如此,所谓“纯、杂”“骚、靖(平)”“逸、厚”均表示诗的形式(状)都是情的外化,物质化。
杨维桢提倡古乐府,实际上就是提出古乐府诗的抒情特点。他认为“古乐府,雅之流,风之派也,情性近也。”(《玉笥集叙》)他之所以力斥“末唐季宋语”,以为“非诗也”,是因为“晚唐律之弊极:宋人或本事实,或本道学、禅唱.而情性盖远矣。”诗的格律限制了抒情的自由,他甚至说:“诗至律,诗家之一厄也。”宋人以议论典故为诗,以禅唱口号入诗,实际上都偏离了诗歌的抒情本质。
杨维桢认为音乐、书画也都是讲究抒情的艺术。他在《送琴生李希敏序》中说:“先生作乐必有以动物而后有协治也。其本在合天下之情,情合而阴阳之和,阴阳之和应天下。其有不治乎?余来吴中始获听泗水杨氏伯振之琴于无言僧舍,余为之三叹不足,至于手舞足蹈。”音乐的魅力,正在节奏旋律合“天下之情”因而听得他手舞足蹈,完全打动了他的心。至于书、画艺术,他认为:“书与画一耳。……书画之积习,虽有谱格,而神妙之品,出于天质,殆不可以谱格而得也。”所以,在他看来,“传神者气韵生动是也”。书画艺术,不是依样画瓢,照谱模仿,而是要“自家得于心传意”,很明显这正是强调写出个人的领会,即抒写出有生命的情感来。所以,郭绍虞先生说杨维桢的诗学主张“是很明显的提倡性灵的主张”。④
基于这,他反对摹拟、雕饰,主张不工而工。他认为“摹拟愈逼,而去古愈远。”(《吴复诗录序》)“出言如山出云,水出文。草木之出华实也”,让心中的情感自然流出,便是得情性的好诗。他说:“发言成诗。不待雕琢而大工出焉者何也?情性之天,至世教之积习、风谣音裁之自然也。”(《玩斋集序》)执笔呻吟,模朱拟白,还能有真正的诗吗?不待雕琢,正是诗自然的至境。诗《三百篇》都不是精雕细琢之诗,保留了古意的真味。杨维桢自己极少作律诗,大多冲口而出,铁崖体的成功也正在此。
故他在《跋李西台六帖》中说:“西台和林和靖绝相类,涪翁评之,谓西台伤肥,和靖伤瘦。和靖清苦之士也,瘦之伤为不诬;西台之书类其为人,典重温润,何肥之伤也哉!”一这一段跋。他不同意黄山谷对李西台书法的评价。其实黄山谷并不否定李建中的书法。他说“李西台出群拔萃,肥而不剩肉,如世间美女丰肌,而神气清秀者也。但摹手或失其笔意,可恨耳。”肥而不剩肉,指肥中仍有骨。但摹手只摹其形肥,于是失掉笔意。杨维桢认为李西台线条形态的丰肥,是与他典重温润的个性分不开。李西台的情性,决定了他的书法形相的丰肥温润,因而谈不上“伤肥”。杨维桢和黄山谷从不同的角度看待李西台书法形相的成因,各有其合理性。在杨的眼中,林和靖书法面目的清瘦,也是他清雅绝俗性格的外现。这个“瘦”指线条的劲健挺细,用笔平稳,不作大幅度提按,这种审美趣尚,也是其性格的外观。总之,杨维桢重视书家情性、个性与书法面貌的内在联系,为形式外观找到了一个内在的依据。
注释:
杨维桢在诗、文、戏曲方面均有建树,历来对他评价很高。杨维桢为元代诗坛领袖,因“诗名擅一时,号铁崖体”,在元文坛独领风骚40余年。其诗文清秀隽逸,别具一格,他长于乐府诗,多以史事与神话为题材,诡异谲怪,曾被人讥为“文妖”。其诗好比兴迭出,奇想联翩,所创《西湖竹枝词》通俗清新,和者众多。著有《东维子文集》、《铁崖先生古乐府》等。且其个性倔强,不逐时流,《明史·本传》谓其“载华阳巾,披羽衣,坐船屋上,吹铁笛”作《梅花弄》,或呼侍儿歌《白寻》之辞,自倚凤琶和之,宾客俱翩跹起舞,以为神仙中人”,可见其风流洒脱如此,其尝在《梦洲海棠城记》
杨维桢的书法亦如他的诗一样,讲究抒情,尤其是草书作品,显示出放浪开骸的个性和抒情意味,杨维的传世墨迹约十余件,且都是五十岁后所书,故无法探求到他早年时学书的来龙去脉,但从其楷、行草诸体具备的遗作中来看,可其功力深厚,其书由诏追溯汉魏两晋,融合了汉隶、章草的古拙笔意,又汲取了二王行草的风韵和欧字劲峭的方笔,再结合自己强烈的艺术个性,最后形成了他奇崛峭拔,狷狂不羁的独特风格,与赵孟俯平和、资媚、秀美、曲雅的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因其书不合常规,超逸放轶,刘璋在《书画史》中评曰:“廉夫行草书虽未合格,然自清劲可喜。”吴宽《匏翁家藏书》则称其书如“大将班师,三军奏凯,破斧缺笺,倒载而归。”他晚年的行草书,恣肆古奥,狂放雄强,显示出奇诡的想像力和磅礴的气概。传世墨迹有《鬻字窝铭》、《真镜庵募缘疏》、《梦游海棠城记》等,楷书有《周上卿墓志铭》,著作有《春秋合题着说》、《史义拾遗》、《东维子集》、《铁崖古乐府》、《复古诗集》等。
杨维桢善行草书,笔法清劲遒爽,体势矫捷横发,富于个性,自成一种特殊面貌有“大将班师,三军奏凯,破斧缺斤,例载而归”之势。传世主要作品有《真镜庵募像疏卷》、《鬻字窝铭》(故宫博物院)、《张□城南诗卷》(上海博物馆)、草书《梦游海棠城诗卷》(天津市文物管理处)、《竹西草堂记卷》(辽宁省博物馆)、《晚节堂诗》(现藏日本)、《沈生乐府序》等。其余墨迹多见于书札及书画题中。
延伸阅读
杨维桢矛盾统一的文学观
杨维桢文艺理论中的矛盾性突出表现为两对矛盾,即复古与创新,教化与性情。他们看似矛盾,实则统一。
但顾嗣立在《元诗选》中纵论元诗时是这样提到杨维桢的:“至正改元,人才辈出,标新立异,则廉夫为之雄,而元诗之变极矣”
③,这里的“标新立异”,显然指杨维桢的创新性。四库馆臣对杨维桢的评价也一直被认为是客观的:“维桢以横绝一世之才,乘其弊而力矫之,根柢于青莲、昌谷,纵横排癓,自辟町畦。其高者或突过古人,其下者多堕入魔趣”,“特其才务驰骋,意务新异”,这里的“自辟町畦”、“意务新异”也是指杨维桢的创新性。
杨维桢的复古和创新其实是统一的,他的复古是为了创新。“意务新异”确实入木三分:细品杨维桢的诗作,就觉得杨维桢似乎只要写诗就要写得跟别人不一样,他虽说“律诗不古,不作可也”,实际上他的律诗写得也很好,但再好也好不过唐人去,于是就不愿写(要写就写拗律);而古乐府虽然自汉以后“辗转日增,体裁百出。大抵奇矫始于鲍照,变化极于李白,幽艳奇诡,别出蹊径,歧于李贺”④,但其句式、篇章的随意性仍然可以使杨维桢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对它进行革新。他的老朋友张雨在《铁崖先生古乐府叙》中说:
今代善用吴才老韵书,以古语驾御之,李季和、杨廉夫遂称作者。廉夫又纵横其间,上法汉魏而出入于少陵、二李之间,故其所作古乐府辞,隐然有旷世金石声,人之望而畏者。又时出龙鬼蛇神以眩荡一世之耳目,斯亦奇矣。⑤
确实,杨维桢向所有的前辈作家学习,其乐府诗有李贺的瑰丽怪诞却无李贺的幽冷,加上李白式笔力的雄健及奇特浪漫的想象,又多用古韵增加了陌生感,于是他的古乐府遂焕然一新,独成一家。所以杨维桢推重古乐府,虽曰复古,实则创新。后来虽然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中批评杨维桢的古乐府有“老苍癓兀,取道少陵,未见脱换之工;窈眇娟丽,希风长吉,未免刻画之诮”的弊病,但这正是杨维桢“意务新异”的结果,所谓矫枉过正,诚所难免,不如此,怎能成为一代文坛盟主,几乎凭一己之力一改元诗之弊?而高启、张羽、杨基、贝琼、袁凯等人的诗歌创作正是在借鉴了杨维桢创作的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才形成了明初诗歌创作的繁荣,他们都是在杨维桢诗歌的熏陶下长大的(这里的后三个诗人直接就是杨维桢的学生)。
杨维桢诗歌复古与创新的矛盾统一并不仅仅表现在对这些杂言体古乐府的改造中,七言四句及五言四句的诗体在他手中也给人旧貌换新颜的感觉。他把七言四句体的巴蜀竹枝歌嫁接到西湖,写了《西湖竹枝歌》,还写了《海乡竹枝歌》、《吴下竹枝歌》等作品。五言四句的民歌也是他所擅长的,杨维桢写有《吴子夜四时歌》、《小临海曲》、《桂水五千里》、《采莲曲》等,这类诗歌则是从江南民歌中脱胎而来。这些诗歌虽然有些也合乎平仄,但要求并不严格。它们的语言大多通俗易懂,内容也都生活化,显然,它们也是杨维桢用来革新元代诗风的工具。
由此可见,杨维桢诗歌的复古性及创新性看似矛盾,但二者在精神上是一致的,复古和创新都是为了改变元代中期诗歌平正圆熟的诗风。
杨维桢也确实非常明确地主张“诗本情性”。他的《两浙作者序》回忆自己刚考中进士时,有人“数闽诗人凡若干辈,而深诋余两浙无诗”,他就很生气地反驳:“言何诞也!诗出性情,岂闽有性情,浙皆木石肺肝乎?”后来他在《剡韶诗序》中说:“诗本情性,有性此有情,有情此有诗也”;在《李仲虞诗序》中也有“诗者,人之情性也,人各有情性,则人各有诗也”的言论。杨维桢的许多诗歌确实是性情之作,他的作品从各个方面表现了他的精神世界:有“男女欲不绝,黄白术不休”的表白,有“天子不能子,王公不能俦”(《大人词》)的高傲,有“五十狂夫心尚孩,不容俗物相填癕”(《湖州作》之二)的天真,有“铁仙自是酒中仙,一饮一斗诗百篇”
⑦的豪迈,有“手持女娲百炼笛,笛中吹破天地心。天地心,何高深!八千岁,无知音”的神奇与寂寞,当然也有“美人兮美人,吹玉笛,弹红桑,为我再进黄金觞”(《城西美人歌》)的享乐,等等。
杨维桢的诗歌教化论和诗本情性论在他自己看来也是一体的。杨维桢《剡韶诗序》认为“上而言之,雅诗情纯,风诗情杂;下而言之,屈诗情骚,陶诗情靖,李诗情逸,杜诗情厚”
,显然,在杨维桢眼中,《诗经》虽然是诗教的典范,但也是“诗本情性”的楷模。杨维桢主张复古,但他的复古不是表面的模拟,而是学习古人的“尚己”精神,他在《吴复诗录序》中说:“古者人有士君子之行,其学之成也尚己。故其出言如山出云,水出文,草木出华实也。后之人执笔呻吟,模朱拟白以为诗,尚为有诗也哉?故模拟愈逼而去古愈远”;他的《赵氏诗录序》认为“诗之情性神气,古今无间也,得古之情性神气,则古之诗在也”
,写诗只要写出自己的真性情,就学得了古诗的真谛,所以杨维桢的诗论具有明显的师心自用、自我作古的特点。但杨维桢所说的情性并不仅仅限于个人的性情,他的《齐稿序》说“诗之厚者,不忘本也,先民情性之正,异乎今之诗人”,又说“《三百篇》本性情,一止于礼义”⑧,可见性情和儒家的礼义在他这里是一体的。如果我们分析一下他对“求诗者,类求端序于声病之末,而本诸三纲,达之五常者,遂弃弗寻”的批评,就可以知道这里的“求端序于声病之末”指的是“模朱拟白”,也就是对诗歌形式的模拟;而“三纲”“五常”则是内容上的追求,由此可见三纲五常在杨维桢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在杨维桢看来,写自己性情的诗作虽符合古人“尚己”的精神,但歌颂贞节忠烈的诗篇也是不可缺少的。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杨维桢的文学观虽看似有复古与创新、教化与性情的矛盾,实际上这四方面是统一的,这个统一点就是除弊求新。胡应麟批评杨维桢之前的元诗说:“宋近体人以代殊,格以人创,巨细粗精,千歧万轨。元则不然,体制音响,大都如一。其词太绮缛而乏老苍,其调过匀整而寡变幻。”⑨杨维桢就是尝试用各种手段来改变这些弊端,他的妇女诗正是他进行革新的一个重要手段。他的《曹氏雪斋弦歌集序》说:“予闻诗《三百篇》,或出于妇人女子之作,其词皆可被于弦歌,圣笔录而为经,律诸后世老于文学者,有所不及”,由此可见他对妇女诗的肯定。杨维桢写了大量的民歌体作品,例如《西湖竹枝歌》、《吴下竹枝歌》、《海乡竹枝歌》、《吴子夜四时歌》、《采莲曲》、《商妇词》等。这些以妇女口吻写出来的诗歌迥异于士大夫们的应酬之作,民歌体所特有的清新自然恰好可以冲击诗坛上流行的绮缛匀整。他把艳体诗也进行了改造:以“曲子语约束入诗”,对艳体诗在形式上进行了改革;以戏曲故事入诗,使诗歌成为戏曲故事的载体。他的艳体诗争议之大,正证明了他对这种诗体的改造之大;他的艳体诗不胫而走,正是他的艳体诗改造成功的凭证。
注释:
①杨维桢,《东维子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本文所引作品若未注明均出自此。
②释安,《铁崖先生拗律序》,《东维子集》卷7,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③顾嗣立,《元诗选》初集,第1975页,中华书局,1987年。
④杨维桢,《铁崖古乐府·乐府补》卷前《提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⑤《铁崖古乐府》卷前张雨序,四部丛刊本。
⑥孙小力,《杨维桢年谱》第70页,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年。
⑦杨维桢,《铁崖先生诗集》辛集《醉歌行》,《杨维桢与元末明初文学思潮》第242页引文。
⑧杨维桢,《杨维桢集全录》卷4《玉笥集叙》,《杨维桢与元末明初文学思潮》第66页引文。
⑨胡应麟,《诗薮》外编卷6,第23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