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开的手机

不管你是谁,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会碰上这样的事,既躲不开,也逃不掉。对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语言学家马克·利伯曼来说,这件事发生在健身房。“在我旁边的跑步机上,有个女孩一边锻炼,一边打着电话。我已经尽力想要忽略她的声音,可她就是一直重复同样的话,一遍又一遍。她说的好像是‘他明天就到了’,我觉得她唠叨了十几次。”

这是手机恼人的经典案例。为什么恼人呢?这大概是因为在公共场所打电话显得有些无礼。

为什么无礼呢?在这方面颇有研究的心理学研究生劳伦·埃柏森给出了答案:“我认为原因就在于我们没法屏蔽掉这种声音。我们觉得用手机说话比有人在我们身边吵嚷还要无礼,因为我们的注意力被他们吸引了。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法思考自己想思考的问题,我们当然会焦躁不安,也就会觉得手机很烦人。” 利伯曼指出,对于用手机打电话来说,有些电话会比其他的更难忽略——谈话声音越大就越恼人,某些谈话内容也会更影响人。

如果你觉得有趣的内容更容易吸引人去关注别人的电话交谈,那你就得再思考一下了,实际情况真的是这样吗?事实上,就像利伯曼在健身房里感受到的那样,最单调平淡的电话交流反而最难忽略。“她的话本身一点儿意义都没有,真正抓人注意力的是她不停地重复,真没想到简单的重复就会这么恼人。”

每个人都会遇上恼人的事,人们都会被许多事情惹恼。大多数烦人的事情主要与我们的敏感程度相关,例如我们的神经系统、成长环境和观点等,而不涉及客观事物的“恼人”性质。另一些恼人的事情则更为强大,它们的力量超越了种族、性别、年龄和文化的界限。高居恼人事物榜之首的正是最为方便的现代化交流用具——手机,至少别人用它来打电话时它是最恼人的。

另一方在说什么

在普通的对话中,听者能听到交谈双方的声音,而在手机交谈中,听者只能听到其中一方的声音,纽约大学的研究人员证实后者相对于前者来说要恼人得多。这并不是说你特别敏感,这件事与个人习惯无关,不会让你想起什么事情,也不是因为人类声音的某种内在特征。电话交谈本身就与众不同,那么这种恼人之处能否让我们看到人性本质的某些特征呢?

埃柏森认为,“当我们只听到了对话的一半,我们的大脑就会一直推测下面会发生什么,我们会根据当前已经掌握的信息推断下面要讲的内容。”

如果手机还算得上是新鲜事物,那么单话作为一种恼人的事物就由来已久了。早在100多年前,马克·吐温就对其大加抱怨。1876年,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在费城百年纪念博览会首次展出了他发明的电话,4年后,吐温写下了一篇名为《一次电话交谈》的文章,当中写道:想象一下这样一次电话交谈,你并没有参与其中,而只是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在现代生活中,这样的交谈最让人好奇。昨天我就碰巧遇上这样一次交谈,当时我正在房间里写文章,文章内容较深,还是一个很哲学的话题……你听到提问,却听不到回答。你听到邀约,却听不到答谢。你间或听到了死一般的寂静,接着是一些显然毫不相干或者不着边际的叫喊,或惊喜,或痛心,或失望。这样的对话让你听得没头没尾,因为你永远听不到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些什么。

正如吐温所说,“你听得没头没尾”,埃柏森认为这就是手机交谈能那么有力地捕获注意力并烦扰我们的根源所在。我们可以屏蔽掉完全随机的突发刺激,也很容易忽略那些稳定、常规的事情,但是像谈话节奏这样有某种模式但又不可预测的事情,不管我们想不想,都会捕获我们的注意力。

头脑关注的焦点

说到捕获注意力,语言的捕获能力格外强大。你也许会觉得当你和他人交谈时大脑会将精力集中在聆听上,集中在理解对方的话并处理对方传达的信息上。你也许认为自己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对方的话,同时准备着该如何回应。然而实际上,你的头脑所关注的焦点是猜测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

利伯曼说,人类一直都想对语言作出推测。这与一个称为“心理理论”的观点有关,该观点认为人们按捺不住想要读懂别人心思的欲望。如果你只听到了单方面的谈话,“那么心理理论就不可避免地起了作用,你想要将谈话补充完整”。

人类很善于填补这种语言的空缺。影子跟读就是测试大脑推测语言的实验范例。“这个实验就是听别人说话,他们说完后马上重复。”利伯曼说,“过去有些人能上综艺节目,就是因为他们能跟上别人说的话,两个人几乎是同步进行,几乎没什么延迟。不过其实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大概只延时零点几秒。”

音乐方面的研究也证实了大脑更喜欢可预测性事物的理论。“从生物学的角度我们可以知道,没有意外就是最好的惊喜。”音乐理论家大卫·休伦说,“大脑的很大一部分用于推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从生物适应的角度讲,这种倾向有充分的存在理由。准确的推断会让头脑感到愉悦,这也是我们的音乐节奏极易推断的原因之一。音乐这种东西,重复性真的是太强了。

单话会分散注意力

在《心理科学》杂志上,研究人员发布了他们的研究结果:谈话确实会分散人的注意力。在鼠标追踪任务中,单话开始之后,测试者就开始犯更多的错误。“当有人开始说话的时候,你的注意力就真的被吸引了。”听到别人说话400毫秒后,受试者就开始出错,这简直就像条件反射一样。

那么,杂乱的噪声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吗?为了确定这种分散注意力的效果仅仅是由可以理解的话语造成的,埃柏森对单话进行了过滤处理,使之杂乱不清。她说处理后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人在水底说话,你能听出来有人在说话,但是听不清楚讲了什么。测试证明,在这种情况下,分散注意力的效果便消失了。当单话语言无法理解的时候,人们就不会把任务搞砸了。

看来,不管恼人的究竟是什么——嗡嗡叫的蚊子、缠人的小孩儿、滴答的水龙头或者手机交谈的单话——这些事情都让人觉得“不愉快”。不是极讨厌,也不会致命,只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无论是单话因其无礼而分散了人的注意力,还是因为分散人的注意力而显得无礼,都很少有人会听别人的手机交谈还乐在其中。

手机交谈还告诉我们:“烦”可能是最常见而最少有人研究的人类情感。于是,为了理解这种感觉,我们开始尝试在每一个领域探索。相关领域的研究不胜枚举。关于愤怒、厌恶、声学、社会人类学、化学刺激物的文献记录比比皆是,但很少有科学家把这些研究同如何解释恼人现象联系起来。但究竟什么事物是令人不悦的,人们对此并没有共识。也许你喜欢须后水的气味,可你的妻子会觉得它很刺鼻,你的乐趣成为让她气恼的事情。也许初次见面时你觉得爱人用刀叉的方式是那么可爱,可是结婚20年了,你却发现那种方式让自己厌烦得不得了。恼人的感觉很主观,它随情境而变,难以确定。也许正因为如此,研究人员往往不把恼人当做一种独立的情感。“在我看来恼人是一种轻微的愤怒。”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家詹姆斯·格罗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