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的心情，对于每一个同学，应该都是不同的：顺利保送上研的，应该是最轻松的；成功出国的，优越感就更高一些；考上研究生的，会有一种扬眉吐气体的快乐；考研落榜的，气馁与挫折总要一段时间平复；没有考研兴趣的，大都已经定好了工作，在工作岗位上短暂的经历已经让他们目光显得淡定老成……面对一个即将毕业的班级，就好像是面对四年长跑的终结，那些曾经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的人，现在散坐在一地，饮水休息——我知道，当你们再次起身的时候，我与你们中的许多人可能从此不会再相遇了，你们今后的人生将向不同的方向展开，许多的别过可能就是永别；即使再见面，其实彼此也是陌生人了。毕业虽然并不能决定人生的一切，但是，它可能是很多人生活的转折点。

 

面对毕业的同学，我的心情总是非常复杂，以至于复杂到让我无力参加毕业合影与毕业典礼。为了不至于让自己的软弱被误解为傲慢，我今年选择做一个简短的说明，对你们，也对以前的毕业生，也是对未来的，除非我所说的情况有了戏剧性的改变——但是，在我有生之年，我已经不期待这一天了。

首先，作为一个教师，我对自己非常不满意。这种不满主要来自两个方面。首先是自己才疏学浅，对不起学生，没有让你们有师从一代名师的骄傲，没有让自己的名字成为你们骄傲的一部分。我真的希望这是谦辞，但是，很不幸，这不是——我并没有在自己的专业上付出应有的努力，以取得令自己与他人满意的成就，这是我在职业上的遗憾。其次，我长期被无力感所捆绑与奴役，对于自身的角色与使命产生了的深深的怀疑。对于大学制度内部的种种不合理，特别是关涉到学生的，大到教育部的各种政治课指令，小到各色人物命令学生去听讲座，这些我都无能为力。一个大学最重要的是精神的自由，但是，在我们的大学，这个是稀缺资源。这是最让我感到无力与汗颜的事情。
我常常觉得我的学生们是上了一个假大学，但是，全中国的大学都是如此，我说的真正的大学是什么样子，你们并不清楚。我为你们每个学期要上十门课感到羞愧，为你们每天从早到晚排得满满的课程表感到羞愧，更为其中的许多课程的存在感到羞愧，为你们没有时间去自由阅读与论讨甚至玩耍感到羞愧，更为你们因此而没有时间去关注社会问题而感到羞愧，甚至，为你们能在如此高压下完成一个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学习任务而感到羞愧……

 

我越来越没有勇气与同学们照毕业像，更不用说出席你们的毕业典礼，因为我无法平静站在你们面前，对你们说，我无愧于与你们一起渡过的时光——相反，每次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因为我是一个巨大的压路机的一部分，它无情地碾压着创造力与好奇心，特别是探索与特立独行的勇气；它无情地碾压着追求自由与公正的魄力；它无情地碾压着分辨是非的能力；它碾压着理想连同追求理想的信心与能力……我只能以我的绵薄之力稍加弥补，比如办论坛，做沙龙，还有我们的自华书社，但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而已。

 

我以上的文字只代表我内心的声音，代表我本人向毕业同学的告白与告别：我由衷地祝福每一个人，祝福你们成为自己想做的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请原谅我不与你们摆种种美好记忆的姿式，可能只是因为我更希望被大家忘记吧，对于你们当中已经忘记我的，我心存感激。我由衷感谢那些与我感受不一样的同仁们，因为有他们，所以仍然可以有这个大学，这个大学仍然可以继续，可以继续给许多人的生活搭一个可以继续下去的台阶，特别是可以给同学们一个值得翻阅的毕业纪念册，给你们的大学生活划上一个美好的句号。我感谢所有的同学，感谢今生与你们的相遇，再次祝福你们生活幸福--无论独处还是于人群中，希望你们是不独孤的。

 

郭鹏

2020-6-19济南

 

 虽然是铁打的校园，流水的学生，什么时候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与校园猫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