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利月 

      飘逝的头巾

公元1983年的农历六月初一。这是我一生中最为刻骨铭心的一个日子。在这一天，母亲竟猝然谢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这天我刚刚放暑假，本来在第二天我就打算回老家去看母亲，并陪她老人家准备动身去杭州做手术的。前不久从杭州一家医院回来，医生诊断母亲那颗长在颈上紧挨着声带和喉管的小肿瘤为良性，可以手术。但由于那次去杭，我们去得较为仓促，加上母亲坚持要过段时间再动手术，因此，我和母亲约定到我放暑假的时候，再陪她去杭州住院治疗。

这天午后，忽然学校通知我有急电。电话是柯桥的弟妹们打来的，说母亲病重，要我立即回家。到我在二个小时后匆匆赶到老家的时候，在离家二三百米远的地方，抬头一看家门口那毛竹竖起的露天顶篷，突然，我的脚像在地上生了根，再也难以举步前行。蓦地，心中一种巨大的不祥猛地袭来。到我镇定下来，三脚两步赶到家时，举目一望，我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仿佛全都凝固了：

母亲已静静地躺在了木板上了！

母亲这突然一走，仿佛将我的心给彻底掏空。我伏在母亲还有余温的身子上，哀从心来，大放悲声。

母亲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走了，匆忙得还来不及和她心爱的儿女们留句话告个别。尽管她神色安祥面容从容，但她这一走恰如农历初三初四的一弯残月，给我们子女们留下了诸多的憾缺。

母亲这一生是多么地渴望给每个子女都成家立业，但当她匆匆谢世，除了我和姐，我们五兄弟姐妹之中，还有二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尚未成家。我想这肯定是母亲心中永远的憾缺了。

母亲这一生是多么地想见到自己心爱的孙儿孙女，但直到她去世，作为长孙女的我女儿，一直过了二个多月才出生。也就是她老人家没有来得及好好亲眼看看孙字辈的后代就匆匆走了。这是颇使人遗憾的。记得在放假前，眼看我妻子将要临产，母亲特地还安慰我：“别发愁，等孩子出生时，娘会来帮你们的。”

母亲是个很传统的人。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曾是她心里的美好期盼。但遗憾的是，及至她去世，我们还未能对她老人家尽上一点孝道，她还来不及尝上一口我们儿女们为她亲手端上的热饭热菜。这不能不说是我们作儿女们的一件憾事。

母亲生前是个很追求完美的人。尽管她没文化，但她依然很执着很认真地以忠孝节义礼义廉耻这些传统的道德来约束和规范我们子女的行为，希望我们知书达礼，将来能够做一个正直善良而又对社会有用的人。但对她自己却从不奢求，她的一个门牙早就坏了，缺了一角，父亲和我们也再三要求她去医院补一补，但由于当初家庭困难，经济拮据，因而她舍不得花钱，一直没去补上。还有她这一生从不照相，也尽管我们再三催她应该去照张相的，但同样是怕花钱，她一直没去拍照。以至于当我们的孩子在今天问起祖母的时候，我们也只能凭心中的记忆，为子女们述说其祖母的大概容貌了。这又不能不说是一件非常非常遗憾的事了。

母亲走了，走得那么匆忙，那么平静，就像是当初她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匆匆忙忙，平平淡淡。像一道火花，似一朵白云，抑或一颗流星。只是她是带着过多的憾缺走的。

送别母亲，我向父亲和姐妹们提出要了母亲的那块已洗的发了白的头巾，作为永久的纪念。

在送母亲上山以后，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内，我整天到晚都一直神思恍惚，心绪飘忽，若有所失的。尤其是当遇上难事、烦事和揪心的事，夜里独自一人坐在寂寞的夜幕里，遥望着那深邃而神秘的星空呆呆出神，七思八想，思绪绵绵之间，忽然见母亲正坐在高高的云端上，一会儿，又站在密密的星河里，正在默默地看着我，似乎要对我说些什么，似乎又没想说什么。……有时侯，我在梦中又见到了母亲，她仍在头上裹着一块褪色的蓝头巾，胳膊上挽着一个竹篮子，微笑着看着我，好象是要对我说她的病已经好了，喉咙不再嘶哑，身子骨也比以前要好，而且模样竟比之前要显得年轻和精神些。我感动得直想哭，刚要叫一声娘，忽地，娘又不见了。于是，梦就醒了。

母亲就这么轻轻地走了，象那块飘白的头巾，永远永远地飘走了。算算日子，母亲离世到如今已有整整27个年头了。可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的是，现在我们兄弟姐妹们都已成家。而且我们的子女也都长大了。前几天，我的侄儿——母亲最小的孙子乐道，奔赴远方的部队从戎当兵。而明年的正月里，她的长孙女——我女儿敏敏也将出嫁。

在这特殊而有纪念意义的一个寒冬里，我终于被这滚滚的思绪和情感驱迫、煎熬得再也不能自抑，于是，在朦胧的灯光里，拿起一枝笨拙的笔，迫不及待敲打着一个个键盘，开了几个夜工，才总算给母亲画了这么一张并不完整的肖像。

母亲永远地离开我们而去了。但在我们心里，却一辈子都精心珍藏着母亲慈爱善良的那张真像。

愿母亲在天国永远永远的快乐、健康、幸福！

                                             （情感系列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