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书卷气

林文

    在京剧发展史上，上海京剧院排演的《曹操与杨修》被看成京剧一个里程碑式的发展，新编京剧获得如此成功及广泛赞扬十分难得。《曹操与杨修》的戏大部分是在曹操与杨修两个人之间展开的，曹操与杨修都是很有才华的，地位不同，曹操为了事业，求贤若渴，从爱才发展到忌才。如果曹操没有才，也不至于忌才了，杀杨修又使他不得不在内心里承认自己忌才而使他痛苦万分，忌才与求贤若渴分明是矛盾的。杨修自持有才，不甘久居人下，处处显露自己比曹操还聪明，终于招来杀身之祸，本是来辅佐曹操的，最后竟然命也没有保住。他们的冲突是领导者与被领导者之间常见的冲突，只是个性更加张扬，灵魂更加高傲，所以演出震撼人心。这里的曹操和《群英会》里的曹操相比要深沉得多。

    《曹操与杨修》从1988年首演一直到在2011年初，到北京全国京剧优秀剧目展演中这一次的演出已经23年了，中间演过无数场，杨修换过五个，演曹操的始终是尚长荣自己，尚长荣已年届古稀，据说真不是尚长荣不想换人，是无人可换。

    在《曹操与杨修》公演后不久，就在1990年代初，在扬州听京剧票友们议论此剧，他们称赞上海京剧院的演出非常精彩，尚长荣曹操演得好。认为尚长荣有书卷气是一个重要因素，袁世海在其他戏里演曹操虽然也很成功，但《曹操与杨修》里的曹操他是演不了的。对他们的话我将信将疑，但从尚长荣找不到接班人这件事上又不得不有些相信。京剧界优秀的花脸演员并不缺乏，但要找有书卷气的花脸演员大概也是不容易的。本来演艺界有书卷气的演员就弥足珍贵，我们知道孙道临是一位典型的有书卷气的演员。再远一点，京剧界里的俞振飞是一位，还有谁我就说不清了。

    书卷气到底是个什么？词典的解释是指在说话、作文、写字、画画等方面表现出来的读书人的风格和气质。那么什么是读书人的风格和气质呢？作文、写字、画画先不谈，因为那是在个人独处的情况下，被观察的不是人本身而是作品。“说话”则是和别人相处的时候的表现，除了说话内容而外怎么通过观察判别对方有没有书卷气呢？有人说书卷气就是文人气息，是文人精神的呈现，是文人审美情调的折射。书卷气来自书卷，来自读书和自我修养。还有就是常说的苏东坡诗里的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意思就是多读书自然就有书卷气，这好像等于什么也没有说。既然是气息、是精神，不用看他的作品，不用听他说话，就应该看出一个人的书卷气。

    有一种说法，书卷气是刻在脸上的。此话也有道理，因为人的表情主要就在脸上，脸部的肌肉和眼睛的目光。为什么书读多了，脸部的肌肉和眼睛的目光会有变化？只能有这样一种理解，书本给了他（她）知识，书本告诉他（她）人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应该有什么样的社会责任。他（她）被感动了，于是心里装的东西多了，不再是自己那一点事。感情丰富了，在脸上留下了刻痕。想远处的事多了，目光就较少停留在身边周围。

    但是，人也是复杂的，在当今时代社会充满竞争，充满不确定性，焦虑、浮躁在年轻人身上表现突出的状态下，书卷气离我们似乎越来越远了。五、六十年代的中国青年读书的空气比当今的青年强，那个时候经常能看到在公共汽车上拿出书本阅读的，现在基本看不到这种现象了。现在手上拿的都是手机，打电话的、看短信的、还有上网看消息的，总之，书是不拿的。现在生活节奏快了，大学生多了，书卷气少了。从积极意义上说，书卷气的减少也是社会发展的一个必然结果，书卷气的减少也意味着书呆子气的减少，人们变得更务实。书卷气和书呆子气就像一对孪生子，不过也切莫把两者混为一谈。不读书的社会是可怕的，书卷气消失的社会也是可怕的。当然，读书人也不一定就有书卷气，不读书的人则肯定没有书卷气。

    过去有一句话叫“穷文富武”，“富武”好像说的是如果穷得连饭都吃不饱，那就别练武了，因为那样很伤身体。至于“穷文”如果这样理解可能比较有道理，穷者读书比较容易有书卷气，富者读书很难有书卷气。由于他们的社会地位不同，他们关心、思考的问题不同，因而对读书也有不同的看法。有些富二代喜欢的是飙车而不是读书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杜甫是有名的诗人，杜甫当然是很有书卷气的，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的词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他在窘困中心中还记挂着天下寒士，写出留芳千古的诗篇，那真是一个典型的“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