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亚 以父亲的名义
(2010-08-05 09:59:34)
标签:
父亲文化 |
分类: 电影音乐摄影戏曲 |
转自:南方人物周刊 2010-07-13
我必须在孩子出生前,为他起名。这样,第一眼见到他时,才知道怎样呼喊他。如果你只笼统叫一声“儿啊,乖乖”,整个病房的人都会转过头,略带嗔意地问,“谁叫我的孩子?”
起初,上帝创造天地的时候,就呼天为天,唤地为地。于是天就成为天,地就成为地。随后,上帝将所有动物带到亚当面前,看亚当怎样称呼它们。亚当呼唤狮子为狮子,狮子就成了狮子。他又呼唤女人为女人,女人就成了女人。
是在命名与呼喊的意义上,亚当成为了人类的父亲。
换言之,父亲这一人类角色的诞生,并未推延到亚当与夏娃同房后。父亲的意义,不只是在繁殖上有份。父亲的意义,并不是提供一个姓氏。姓氏只是生命相遇的外观设计。在我心意中,涌现出小书亚的名字时,我已开始成为父亲。反过来说,我定意为孩子命名时,是我和孩子的第一次相遇。
我这样看父亲的意义,意味着两件事。
第一、生命的关系,早在母腹之先就存在。或者说,生命是被给予的。古人对此虽不求甚解,也带着敬畏为儿子起名“天赐”。
第二、父亲节的意义不是对一场风花雪月的劳动节的纪念。父亲在本质上,不是体力劳动者,而是脑力劳动者。尽管父亲可能,也愿意操劳一生,父亲之于儿女的意义,并不在于他的操劳、他的奔跑。
一位神学家说,一位牧师对会众最大的祝福,不是他的恩赐、能力,和对他们的服侍、教导和关怀;而是他个人生命的圣洁。一位父亲也是如此。我们对下一代最大的责任,不是拯救他们,或满足他们,甚至也不是教导他们;而是去祝福(Blessing)他们——尽管真正的祝福中,也总是包含了教导、满足和看顾。
Blessing,是这个世界早已遗忘了的、父亲最大的职责。男人们作为体力劳动者,供养下一代的生活,却渐渐失去了祝福孩子的意愿和能力。因为不敬虔的男人,无法祝福孩子的灵魂;不圣洁的男人,无法祝福孩子的婚姻;无信心的男人,无法祝福孩子的德性。在这个意义上,有人说,今日的世界,是一个“无父的世界”。
我如此阐述,不代表我如此生活。因我常落在试探里,无论在孩子,或弟兄姊妹面前,我更愿意显示出自己是一个能干的人,胜过显示出自己是一个有爱心的人。
在一个世俗主义的时代,人们对一个故事的期待,也像对一位父亲的要求那样,总是把能干和爱心捆绑起来。因为人们不再相信这两者之间需要一座洒满鲜血的桥梁。就是,如果我们的角色不被祝福,人间的爱本身是无力的,无论父爱还是母爱,都并不必然通向能力。
真正的力量,来自祝福;真正的血路,不是自己洒出来的。就像我们的名字早于我们的出生,在我们尚未做成一件事之前,就已被命名、被祝福。
然而,当一位父亲对孩子的爱,被理解为本身具有一种超自然的能力。那么任何对父爱的讴歌,就像对母爱的赞美,就沦为了一种原始的偶像崇拜。本质上就是一种男根崇拜。
上述杂感,其实是我对这部感人电影的评论。父亲值得赞许的牺牲、智慧和勇气,同时迎合了我们内心的男根崇拜。
2006年,记者吉塔·安南德写了一篇报道《治愈:一个父亲如何快速筹集到1亿美元、建立医药公司并拯救了自己孩子的性命》,获当年普利策奖。电影改编自这个真实的传奇。
约翰·克罗利是一位公司高级主管。1998年,他的一儿一女同时患上罕见的庞倍氏症。当时这病无药可治,孩子们只能坐轮椅,随时可能衰竭而死。克罗利翻阅医学刊物,看到有一位罗伯特教授提出了一种开发特效药的新理论。尽管克罗利没有任何医学及生物学背景,他却辞去工作,找到教授并说服他研发新药,并承诺募集1亿美元成立药物开发公司。
后来,他们被一家更大的公司收购。2006年新药研发出来,被FDA(美国食品医药管理局)批准。克罗利的两个孩子因此恢复了健康,他本人成为千万富翁。这个过程中,克罗利也因孩子的病情加剧,屡屡剑走偏锋,破坏游戏规则,以致最后与罗伯特教授分道扬镳。
对任何成功故事的解读都有两种基本方式,一是带着敬畏,一是带着骄傲。一个拯救的故事,和一个创业的故事,也就是爱心和能力,混在一起时,很容易让人落在另一种试探里:你到底更愿意显示为一个能干的人,还是有信、望、爱的人;因着骄傲,人开始失去辨识。
当一位父亲失去对这种试探的辨识时,就开始失去对孩子们的祝福。照耶稣基督的话,这是个吊诡的世界:失丧生命的,反得着生命;得着生命的,却失丧生命。
为克罗利和他的孩子,也为全世界数万名庞倍氏症患者,我实在感恩。看了电影,我也对这位真实的父亲有代祷的负担。因这实在是奇妙的故事。人拿着一枝歪笔,可以画出一根直线。克罗利被拿在上帝手中时,那位天上的父亲,藉着这位地上的父亲,也画出了何等笔直的一根生命线。
我想,如果克罗利先生不了解这一点,这将是个多么危险的故事。除非我们承认,自己并不是孩子生命中的拯救者,不然,我们无法继续成为他们生命中的祝福者。
补充一句,看这部电影,碰巧是在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