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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中西美术与文化比较 |
转自:南方周末 2010-06-09
“我们现在身处一个非常痴迷于物件或者物体的盛会。但物件和物件之间的空间却没有人关心,为什么?因为卖不出去,没有价值。我们这次做的作品,要突出物件之间的‘空’——物件的空并不是没有物件,而是来参观的在座的各位。我们想说的是,人比物要重要,如果没有人,不会有上海世博会。”——奥拉维尔·埃利亚松
就是希望你不安静
“我听到在中国看展的人很吵,在里面说话,我很高兴,这样很好。”生于冰岛的丹麦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说。
6月5日,在北京尤伦斯艺术中心举办的展览“感觉即真实”只有一件作品。观众并非“面对”,而是走进作品,置身其中。用“如堕五里云雾”来形容毫不过分,在红黄蓝绿紫的氤氲烟气里,近在咫尺的旁人也变得影影绰绰。
看这样的艺术展用不着什么知识和经验,也不存在“该怎样理解作品才对”的心理负担,谁都可以进去游玩一番,用整个身体感受从来没见过的幻境,当然这也包括烟雾机使用的烟油气味让你的鼻子不太舒服。
奥拉维尔·埃利亚松和中国建筑师马岩松共同创作了“感觉即真实”。网格状的天花板很低,里边布满红、绿、蓝三原色荧光灯管,配合浓浓烟雾,造成大团大团没有形状的边界的渐变色块。长约30米,宽十数米的空间,一头是正常的盒子形状,另一头,白色地板沿一条弧线向上升起,直到与垂直墙壁交接。观众很难看清地面的变化,只能直接从腿脚感觉到有个上坡,上到一半再也上不去。身体的感觉此时比眼睛更重要了,这正是埃利亚松想要的“感官游戏”效果。
“在欧洲,人们看艺术作品,和历史上看宗教绘画有很紧密的关系,所以往往要求你是安静的或者远离城市的。你很难在观看艺术品的时候获得集体的体验。你不可能看到有人说:‘我今天和20个人一起看了《蒙娜丽莎》。’但是艺术要想有任何社会意义的话,必须重新评估美术馆里的集体概念,(以及)人们作为集体在环境里观看艺术的方式。因为美术馆通常是人最多的地方,而且是和艺术最近的地方。在这个展览里,你不仅能够看到近处的人,也能够听到远处的人,‘观看’不是那么的重要,相反‘声音’才是最重要的。”埃利亚松说。
看夕阳和干布什
埃利亚松的金属眼镜框显得他眼睛大一些,谦逊而机敏的表情对于一个机构“总监”来说过于友好,对于一位“教授”来说又稍微太严肃。这两种身份确实都是他的真实生活:一方面,他在柏林艺术大学成立了“空间实验研究院”并担任教授;另一方面,他组织了一个智囊团队,埃利亚松每年会选定一个主题,组织一天的实验艺术活动,参加者都是他的朋友和许多各种学科领域的专家学者,中心的大桌子上经常有“特别作品”:当代艺术圈最著名的美式胡萝卜蛋糕——他对艺术和美食的乐趣也许来自他兼任厨师和艺术家的冰岛籍父亲。
建筑师马岩松上学的时候就知道埃利亚松,从书上看到他很多摄影作品:“直到我去伦敦看到了他做的‘大太阳’,那是好几年惟一一次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体验。”“大太阳”是指埃利亚松最著名的作品,2003年的《天气计划》。
当时的展览放在伦敦泰特美术馆的汽轮机大厅进行,有5层楼高,面积3400平方米。他把天花板整个装成镜面,视觉上把已然巨大的空间再扩大一倍;一面墙的顶端用几百只灯泡组成巨大的半圆,通过天花板的镜面,变成一整轮“太阳”。烟幕机间断地喷出烟雾,人们看到的是在真实世界也看不到的伦敦雾中落日。
半年中,有200万人次到泰特“看夕阳”。他们站着,坐着,对着落日沉思,长达几个小时;或者躺在地上,对着天花板镜子里的自己游戏般地做各种动作,比如用身体拼出字母。有次他的助手恰好看见天花板的大镜子里,几个观众拼出了“干布什”,现场一片欢腾,简直像摇滚音乐会。
几年后马岩松有了与埃利亚松合作的念头,给他写了信,然后去他柏林的工作室吃了个午饭,这事就谈妥了——埃利亚松在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上也看过马岩松的“超级明星”,一个超现实尺度的未来建筑设想。“感觉即真实”一词源自现代舞艺术家伊凡莱纳的自传。“整个展览装置参考了城市规划中的地形分布和色彩设计,你可以说它就是一座模拟城市,而你的感觉和空间行为贯穿于整个观展过程。”埃利亚松说,他和马岩松都感兴趣,如何用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来构建一种“混沌空间”。
活生生的冰
埃利亚松做过很多奇观式的艺术作品,灵感的源头,大多是因为不满足于我们日常对世界的有限感知。日常生活里,大多数人很少会想到在另外一个地方,世界会非常不一样。比如埃利亚松的出生地冰岛,因为高纬度,有太阳的时候,一年中75%的时间里物体的影子比它本身还要长。“地上一块小石头也投下长长的影子。”埃利亚松说,“在冰岛,一切都那么戏剧。”
世界并非一成不变,甚至你亲眼所见也未必都是真实。在一部纪录片里,埃利亚松用一个特别简单的小把戏演示了这个道理:一张白纸正中有个大大的橙色圆形,盯着它看10秒,然后他把白纸翻个面,一张干净的白纸。仍然盯着纸,你渐渐看出一个浅蓝的圆。蓝色的圆并不存在,那只是你视网膜上的残像。
用人造的景象,艺术家显然希望把我们从既成不变、单一逻辑里拉出来。
有时候“启发”很简单。他在柏林一间画廊做过的展览,就是把展厅变成大冷库,从冰岛运来巨大的天然冰块,在里边冻上几个月。这些大冰是从冰川上取来的,已经有一两万年的历史;冰块显出一层层粉色或蓝色,其实记录着那漫长岁月里地球气候的变化。这一万多年就这么活生生摆在你面前。这个作品还是可以收藏的,只不过藏家要自己造一个大冰柜来保存。“对买得起它的人,电费不在话下。”埃利亚松的一位助手说。
有时候这种“挑逗”也非常便宜。他曾在卡车上装载一面大镜子,在柏林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合适的角度看,效果就是镜子把街道左边的景象“复制”下一大块,“粘贴”到街道的右边。对目睹此状的行人来说,司空见惯的街景和城市布局突然就变了样,好像明明在熟悉的空间里走着,冷不丁给扔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能吓一跳。一切都是可以变化的,而且全不费工夫。
X光机听起来是什么样?
2008年,埃利亚松在曼哈顿完成了公共艺术作品《纽约瀑布》。在哈德逊河上凭空出现了四个瀑布,其中一个还正好在布鲁克林桥下。其实就是在入水码头或桥墩这样的水中平台上,用钢管搭起高高的脚手架,布置好管道,把水从河里抽到几十米高,倾泻下来。
把纽约人天天见的河水从水平变成垂直,耗时两年,耗资1550万美元,由纽约市公共艺术基金出资制作。他自己对作品的阐释是,城市太大了,很难捉摸它的空间尺度,“这条河很大,但又很小,因为我们天天从上边过来过去。当我们看见瀑布,就会对距离有个判断,因为你离得越远,水流看起来就越慢。”
这次对感知方法的启发,却实在有点太贵了。评论家认为埃利亚松深受现象学哲学家尤其是埃德蒙德·胡塞尔的影响——他们强调个人对真实的感受。“我们一般用各种数据去界定人的身份,房子大小、收入多少、鞋号、年龄等等,但我认为需要引入新标准来界定身份和价值,就是你的感受。”
自然元素是埃利亚松创作里常用的材料,因为“自然的包容度很大”。“比如说下雨,有人可能喜欢,有人不喜欢,但这种分歧不至于导致双方兵戈相见,喜欢就喜欢,不喜欢也没关系。”他说,“但在政治界不是这样,可能你是民主党,我是共和党,我们就打起来了。利用自然和身边的社会构造来创作就很有趣,可以让它们保持和而不同的观点,彼此尊重。”
埃利亚松14岁的时候就能画出人体的每一块骨骼。当时他第一次在电视里看到了霹雳舞,顿时迷上了。他和两个同学组了个舞队,在当地的俱乐部和舞厅表演了四年,还夺得了斯堪的纳维亚霹雳舞大赛的冠军。熟悉这种舞蹈的人都知道,就是在空无一物的舞台上,用肢体动作模仿出滑步扫地、拉绳行走、乘电车或者推墙侧行等各种情景。“那给了我很特别的空间概念,而且我对身体如何在这个空间里运动特别入迷。”他回忆说。
如今年过四十,他仍非常敏感,经常对一般人视而不见的事情产生好奇。有一次在电话里接受一个杂志采访,他正在通过机场安检门。“你先别挂。”他对电话那头说,然后把手机放进塑料盒,搁上X光机的传送带。在安检门那头他捡起刚从机器里出来的手机:“喂,刚才听起来是什么样的?我一直都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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