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泳 翻译家的位置
(2009-11-27 22: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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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杨宪益戴乃迭学术评价文化 |
分类: 中国近现代学术 |
转自 南方周末
2009-11-25
已我们这个社会,更看重那些高头讲章(不管里面有没有真学问),而往往忽视翻译家的作用
杨宪益先生去世了。10年前,戴乃迭先生已经先他而去。屈指算来,从1940年双双从牛津归国算起,两先生在翻译园地中并肩耕耘超过半个世纪。多少年背负沉重的犁头,换来的是沉甸甸的果实。从屈原到鲁迅,从戏曲到传奇,灿烂的中华文化经两先生的介绍,得以为西人所知。煌煌巨著《红楼梦》,倩谁译去作奇文?个中滋味,当然惟译者能解。更何况他们不仅是犁过去,还要犁回来——向国人介绍西方文化,这“翻译家”的桂冠,它是那么好戴的?
杨先生曾给我看过他手写的一份自述,语气平淡,人生的波澜却尽在笔底。少时在天津租界读中学,青年时到英国攻读古典文学,抗战中回国任教,解放后由南京而北京从事翻译工作。“文革”中因与外国人交游较多,夫妻双双被北京军管会逮捕,罪名是特务,儿子患精神分裂症自杀。直到1980年代,杨先生才算能够踏实从事自己喜爱的翻译工作,孰料关键时刻的名士精神又令他饱受折磨。
杨先生说,他这一生治学荒疏,没有搞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只是做了几十年的“翻译匠”而已。这番话也许不能仅仅看作是自谦。记得董乐山先生也讲过类似的意思:一生笔耕,从笔尖下泻出的字数何止千万,但都是为人作嫁。难道他们都在后悔当初的选择,如俗话所说,“好牛不拉犁”吗?
那个时代的翻译家都有诗人的才情(杨先生晚年写过很多旧体诗),也有能力成为学贯中西的大学教授,然而像杨先生这样的人却把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翻译。他自己也说,“在翻译方面,我不能说毫无贡献,但翻译究竟不是学术研究”。然而,在杨先生去世的时候,我们可以公正地说,他通过翻译实现的成就,并不亚于撰述性的大师。刘小枫纪念罗念生先生时曾言,翻译可以让我们接触文明中最为高古的伟大心灵,而人类的教育,如果不是向高贵的心灵看齐,必然是向低俗的品性看齐。杨先生(还有戴先生)倾其毕生之力,让中外人士从伟大的古典作品中感受何为“美好的东西”,他们这一辈子,活得值了。
我们这个社会,更看重那些高头讲章(不管里面有没有真学问),而往往忽视翻译家的作用。例如,教育部门有个可笑的规定,翻译文学名著或学术专著不能算“科研成果”。而且,但凡从事过翻译的人都知道,为这样的工作所付出的心血与可以得到的报酬完全不成比例。然而,没有翻译就没有文化交流,缺少了这个中介,中国文化走入不了异域,异域文化也无法与中国人结缘。它是文化交流中最基础、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我们不能够给翻译家以应有的位置,结果就是,劣质翻译充斥于市,人的精神和人的教养得不到好的滋养,更加糟糕的是,对异域文化的误读大量出现。后果如此严重,现状却是,很少有人愿意做一点实际的事情来改变。
(作者为北京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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