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亚 灵魂深处闹自由
(2009-10-22 18:39:40)
标签:
文化 |
分类: 杂谈随笔札记评论序跋 |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2009-09-26
我不愿称任何一部片子是垃圾电影。好的商人,会在社区的垃圾筒中翻看一个月。好牧师也会如此,好心理医生就更是了。商业电影,就是对时代文化与心灵中的垃圾,有特别的效仿与临摹的激情。所以垃圾不是电影,永远是我们。
1953年,一位法国学者说,法国所有伟大的浪漫主义诗歌,都弥漫着摩尼教的精神。我学着说,好莱坞一半以上的商业电影,都散发着诺斯替主义的气息。
电影开幕两分钟,是近年来好莱坞最令人震撼的蒙太奇片段。两个不死的变种人,穿着各式军装操着不同时代的兵器,出现在150年来的每一场大战中。原来150年来,参战的、杀人的,都是同一个人。毋宁说,是同一个幽灵。
诺瓦利斯说,“哪里没有上帝的存在,哪里就有幽灵的统治。”这部电影留存青史的就是这两分钟天才段落。文学上说,它使金刚狼系列接续了斯蒂文森《化身博士》以来一个幽黯而高贵的叙事传统。观念上说,它回到了弥尔顿《失乐园》之后,雪莱、拜伦那里的人文主义变种;以及改教之后在霍布斯那里的政治学的变种。
如果要我选两段镜头来描述美利坚的国家史,我就选林肯的总统就职演说和这段沙场上的变种人镜头。关于美国建国的精神,目前最有说服力的诠释,是清教徒传统与诺斯替主义的混合。在剑桥的《美国对外关系史》中,则将美国与世界的关系,描述为清教徒理想主义与世俗政治家现实主义的混合。换言之,美国的历史,就是在宣教与牟利之间挣扎的历史。
所以美国是个基督教国家,因为非基督教国家没这样的挣扎——它们的信条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所以美国也不是个基督教国家,因为它就算再过200年,也无法摆脱这种挣扎。
希拉里访华回去,在国会受到共和党议员的严厉质问。她申辩说,其实我把一个信封交给了胡主席。一个议员问,你有没有当面说出信封里的名字?希拉里说,没有。议员讥讽说,那你还不如回家发email。
当年,弥尔顿在《失乐园》中,描述那位意图废黜上帝主权、在人间登基为王的撒旦。他说,“心灵全凭自己,在他那里,可以使天堂变地狱,也可以使地狱变天堂。”
金刚狼的故事打动我,叫我想起雪莱的诗句。因为雪莱是弥尔顿之后第一个变种人。他在《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中,发出了现代虚无主义的第一声嚎叫:留下的人/没有王权。自由,无拘无束,人类/从此平等,再没有阶级、部落、国家,/无须敬畏、崇拜、区别高低/人人是主宰自己的君王。
从化身博士和吸血鬼开始,变种人的故事,永远都是人性和国家的隐喻。序幕的两分钟片段,为后来的剧情奠定了一个气势磅礴的暗示。尽管这些剧情在好莱坞都老掉牙了。好莱坞的政治正确,就是如果银幕上有个人比魔鬼还坏,那他不是将军,就一定是总统。如果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比变种人还邪恶,那一定是国家。
所以美国军方开始搜罗这些不死的、有异能的变种人从事秘密任务。所谓国家,就是一个对特殊才能有着收藏癖的机构。国家在理论上是由公民组成的,事实上却是由一群特殊材料组成的。你也可以说,国家是由一群怪物组成的,或者国家本身就是一个怪物,用霍布斯的话说就是“利维坦”。上帝造人,人造国家,所以霍布斯的国家学说,曾在历史上释放出变种人的能量。他说,从此国家就是“活着的上帝”。
换成这部电影的语言,国家就是不死的变种人。我很奇怪的一点是,为什么面对那些能上天入地的变种人,一个血肉之躯的上校竟敢摆弄他们,如我的儿子摆弄一堆积木?想来想去,这是最令人寒心的一点,就因为他身上有军装背后有国家。就如当年《教父》三部曲,教父在晚年颓废叹息说,我用了一生,从黑社会崛起,爬向上流社会。结果越往上爬越发现那里的黑,不是我们这些小混混可以想象的。
一个不死的变种人活在我们每个人灵魂中。与其说这是撒旦的应许,不如说这是魔鬼的咒诅。所有战争中,我们都是变种人。在每一个国家,我们的变种人特征,都被权力一一识别、收藏和驱使了。这就是路西弗向着该隐承诺的虚假的自由。
最近一期《焦点访谈》,采访新疆青河县的维族大妈阿尼帕。她收养了10个孤儿,还有9个亲生的,一共19个子女。记者可能文件看多了,也可能变种人电影看多了,翻来覆去问哪个是汉族,哪个是维族,哪个是哈萨克族。大妈躲闪着老不回答。后来她最小的儿子说,在妈妈心里,收养了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只有一个民族。“分那么清楚干嘛?一区分民族,关系就疏远了。”
初代教会流传一个故事:一个罗马士兵马丁,在亚细亚将半件军装披在异族乞丐身上。他晚上做梦,梦见基督和众天使降临,基督身上披着那军装。天使问,主啊,你为什么有罗马士兵的军装?基督说,这是我仆人马丁给我披上的。
自由不在街头,也不在浪漫主义的叙事诗中。共和国的自由在每个人灵魂的深处。只是我们心头垃圾太多。马丁好像一个18岁以上不宜的童话,我们这些喝狼奶长大的啊,一生只配看金刚狼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