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当年
       张小凡的目光穿过火焰落在万剑一脸上，隐约感觉他也是受伤的人。幽幽的一叹。
       万剑一得声音再次响起：“说了这么多，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一点，今天终究是要变成昨天的，为了没有遗憾你一定要过好今天才是。”
       张小凡舒开了眉头，对万剑一道：“多谢前辈指教了，刚才听前辈所言似是也有伤心之事啊，不知是否愿意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些呢。”
       万剑一微微一笑，笑的有些释怀。“我的事怕是要从很久前说起了”说罢他看了看张小凡又继续道：“那是百多年前了，正魔大战之后魔教溃败，我向师父请求带人追击，师父应允之后我便带着苍松师弟与不易师弟等四人向蛮荒魔教老巢追去了。”说着他眯起了双眼，思绪已回到了那豪气干云的年轻时代。
      “那时我还年轻，平生之志便是消灭魔教让天下苍生安定的生活，我们五人到了魔教圣殿之后便分五路杀了进去，却不知这一去我却留下了一生最大的遗憾。当时魔教之人被我们声势所震，以为大队正道人马杀到于是人心大乱，我们便势如破竹攻进了圣殿之中...”
      “......”
      “我当时豪气所致，冲到殿中壁上刻下了‘万剑一’三字，却是不妨被魔教的朱雀圣使砍断了左手。”
      “幽姬？”张小凡不由得吃了一惊。
      “恩，正是她，之后我带伤退走，其余魔教之人尽是不敢追来，唯独那女子却是一路追我不放，直到我恰巧遇到了前去蛮荒的普智大师他不但救了我还助我擒下了她，却是不肯让我杀她，我也看她是个女流之辈此时又被擒住，若我这般杀了她岂不是趁人之危。哎...或许当初杀了她也不会有这一切发生了。”
       听到普智的名字张小凡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想不到他居然也和万剑一相识。过了一阵他才道：“原来你与普智大师也相识啊，其实...其实他也算我的半个师父吧。”
       万剑一回道：“这些我都听惊羽说过了，哎，普智去的可惜啊。”
       张小凡也是暗自神伤，随后问道：“可我今日观前辈左手完好无损，却是怎么回事？”
       万剑一苦笑了一声继续道：“后来普智大师见我左手被砍便带我去找了一位神秘高人，请他为我医治。哦，此人你也认识。”
       张小凡不由得有些惊讶，却听万剑一幽幽的道：“就是三年前青云山上你我相斗之时偷袭我却又要小环姑娘救我的那人。”
      “鬼先生？！”张小凡早些时候便已猜到他们二人相识却不料竟是这般相识。
      “对，就是他。”
       张小凡终于明白当日青云后山鬼先生与万剑一得对话的真正含义了。苦笑摇头，暗叹造化弄人啊。随即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也许是上天捉弄与我吧，幽姬居然暗暗的...喜欢上了我。”火光跳动，万剑一得脸上也不知是喜是忧，表情十分复杂。
      “......”张小凡心中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开口询问，或许这才是万剑一真正的伤心事吧。
       长长的沉静，记忆携着忧伤再次来拜访这位老人，苍老的心已经疲惫了吧。
       许久万剑一才又说道：“我一时兴起揭了幽姬的面纱，后来她曾告诉我，当她看到那个豪气冲天的身影，当我揭开她的面纱的时候，她的心就只属于我了。 ”顿了顿他又道：“ 后来幽姬便说什么也不肯离去，每日陪伴着我为我换药，我本不欲与她这魔教中人有任何瓜葛，可是每每想到她说的话时却终是难以拒绝她的好意。哎...其实那时之前我得知了一直喜欢的苏师妹却和田师弟两情相悦，着实难过了一阵子。或许是失去了苏师妹的心感到空虚吧，那时常常与幽姬一起望着夜空谈起这伤心的事，慢慢的竟是鬼使神差的对这魔教的女人有了好感，当我自觉时不由得心乱如麻，也曾觉得自己既然喜欢苏师妹，即便不能和她相守也不该轻易变心。可是...哎，感情的事谁又能解释的清楚。”
       张小凡慢慢的低下了头，是啊，自己算不算是三心二意呢？谁又能说的清楚这世间的情爱？
       万剑一长出了一口气，语气变的有些迷惘：“那夜，我恨自己变心，恨自己把持不住自己的心。于是喝醉了酒...却是把幽姬看成了苏师妹...”张小凡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也是唏嘘不已，为他而叹息。
      “那前辈事后想清楚没？到底是爱谁呢？”
      “何必去想，不论爱谁，现实都只允许我爱一个人了。”万剑一悠悠地道。
      “前辈话中似是并不爱她...”
      “当时我想不清楚，现在依旧想不清楚，我也不知道爱的是谁。”
        张小凡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自己喜欢谁呢？碧瑶吧？自己这么多年不都是为了她才继续活下去的么？可是...陆雪琪又何曾舍得下？
      “那后来呢？”
      “那夜后，我对幽姬是惭愧不已，可是她却说她不曾怪我，可是我如何能原谅自己。第三天清早醒来我看到了她的留书，她知道我乃青云门的弟子，除魔卫道是我一直的目标，而她也是绝难背叛所谓的圣教的...所以她要我忘记所有，继续做我的正道弟子，还说如果将来如果死在正道之手，她希望杀她的人是我。我看过书信后不知如何是好，却没想到随我同去蛮荒的几位师弟这时寻到了我养伤避难的地方，无奈之下我返回了青云。走之前我将得自魔教圣殿的乾坤轮回盘赠给了普智大师，以答谢他的相助之恩。”     
      “什么？那乾坤轮回盘是前辈你赠予普智大师的？”张小凡惊讶的问道。
      “是啊，当年我杀入圣殿时意外得到的，大师助我恢复左手，此物虽贵重，但比起手臂来却算得什么，怎么，你知道此物？”万剑一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大反应，有些疑惑。
       张小凡终于明白为什么鬼先生可以用乾坤轮回盘解开伏龙鼎上的封印禁止了，原来它和伏龙鼎本来就同是魔教的东西，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于是叹了口气道：“没什么”
       万剑一继续道：“我回山之后却得知家师因在那正魔大战之中动用了诛仙剑被戾气反噬变得迷失心智，尊家师之前叮嘱我与道玄师弟本该杀掉他的...可是我们怎么下的去手呢？后来师父狂性大发竟要杀道玄师弟，万般无奈之下我杀了师父...”说到这里万剑一得语气也变得有些颤抖。
       张小凡完全怔住了，这一席话给自己到来了多少吃惊的事？而且此刻田不易死时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哎...唯有叹息。
       万剑一得声音变的有些低沉，“师父之死的原因毕竟属门中绝密，我们不能说师父被诛仙剑反噬而死，却终究要给大家一个说法，于是我便担下了这弑师灭祖之罪。本来我该被处死的，是道玄师弟暗中救了我，而我也只能留在后山了。每每想起幽姬却总是有着无尽的愧意。”
      “直到前些日子你们将我救活过来，我便去了蛮荒魔教圣殿，见到了幽姬。她...她老了。”
      “原来前辈也有这么一段伤心的事，不知前辈今后打算怎么对她？”
      “哎...我答应了她一件事，我想尽此一生为她办到此事。”
       张小凡点了点头却是没问他答应幽姬的是何事，因为他不喜欢问别人这些。
      “滋...滋...”那火上的野猪肉已经变得颜色焦黄，渗出的油滴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香味也随之飘来。万剑一点头道：“没想到你小子手艺不错，来，你我痛饮一番如何，忘记以前的烦恼且醉他一晚。”顷刻间刚才充满失落的他竟有变得豪情起来。或许这只是每个人掩饰伤口的一贯做法吧，但是还是有人乐于这么做，因为效果实在很好。
       张小凡愣了愣随即苦笑道：“前辈心胸果然非常人能比，真的是快意人生啊。”
      万剑一接过张小凡递来的肉伸手入怀取出了一袋酒，打开酒囊的盖子瞬间酒香弥漫，他举头大口的喝了几口，将酒抛给了张小凡，边吃肉边道：“你比我年轻许多却终是性子使然过于沉闷，以后该想开些，人生恨断何必郁郁终日，就算是前方天崩于顶也该长笑以对，这才是七尺男儿该做的，你说呢？”
      张小凡一愣，心想：倘若我也能这般豪爽该多好，只是那便不是我了。一时间心中忧伤难奈，于是口对酒囊狂饮几口，辛辣的滋味顺着嗓子滑入腹中，顿生一股豪情，心中对这老者不禁更是钦佩。
      万剑一见他如此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这才是嘛，来且看我舞剑。”说罢右手虚空一抓，一根枯木落入手中，其长与剑相仿，只见万剑一身化白影冲天而起，落下时在地中一转，脚步轻浮以木为剑舞动起来。
      林中，那白影忽急忽缓，时跃时伏，“剑”到之处莫不是带起阵阵劲风
      大开大合间尽现豪情，万剑一不由舞的兴起，左脚一点倒飞而起，落下时却将那枯木在地上连点，就这般倒在空中大喝道：“且听一阙《入红尘》”紧接着口中一边吟诵，一边在地上挥毫出扬扬洒洒数十个字来：

            逐风残年,牧野千秋.相思离兮远千山,对月望兮展愁颜。辗转即思,愁又浮,何日可见,终难共兮!
            千军可胜万马!钢石难破纸窗!斩不断,言不尽。伤人终伤己,何日可弃尘?架仙风,撒拂尘,游玉霄,涉昆仑,
            望断穹际南飞雁,御风九幽情丝断!浩渺仙山任我闯,情也伤,剑也霜。
            踏遍红尘痴心境,尝尽天下绝情丹!回首终似首,展颜笑,振翅翔九天!

        词毕剑停，万剑一身落地上。突然手中的枯木化为粉末散于风中。张小凡看着地上的那首词心中也是一阵激动，似是豪情万丈。口中喃喃的反复念着那句：“回首终似首，展颜笑，振翅翔九天！......”
        万剑一微微笑了笑又坐了下来道：“哎...很久没这么痛快了，我人虽老了，但我心犹在。年轻人你可是有所感悟？”
        张小凡也笑道：“前辈果然快意人生，若论豪情乃我生平仅见。若说感悟自是有的，可是世事难以一切如愿，今晚便多谢前辈了。”
        万剑一“嗯”了声后站了起来，张小凡也跟着站了起来。似乎在等待万剑一开口，果然万剑一开口了：“刚才我说有消息要你上青云去代为相传，你不妨猜猜看。”
        张小凡想了想道：“前辈既是从蛮荒见了幽姬回来想来这消息便得自她那里吧？”
        万剑一转过身看了看张小凡道：“不错，你倒是猜的很准。”
        张小凡又道：“只是她会有什么消息会和青云有关呢？莫不是...”
        万剑一没有等他说完道：“正是，此事和焚香谷有关，焚香谷和魔教的人暗中勾结，准备近日再次偷袭青云门与天音寺，幽姬她们要打的是天音，所以青云这边自是焚香谷的人来了，云易岚那个老家伙潜伏这么多年怕是不好对付啊。”
        张小凡顿时惊了一身冷汗，设想青云门现在高手无几，更是没人能启动诛仙剑阵，再说诛仙剑已断。这次偷袭若不提前准备后果可想而知，即使知道了却要如何应对呢？不由得他皱起了眉头。
        万剑一看着他道：“你虽不在正道，此次却需你帮他们才可度过此劫了。你可愿？”说罢紧紧盯着他的双眼。
        张小凡望着他却是许久才回了句：“我已不愿过问这些事了，传信我可以去，但要我出手却是我不想的。”
        万剑一叹了口气道：“年轻人，你可知欲出世先入世的道理？”
        张小凡幽幽的道：“十三年来我的经历还不算是入世么？”
       “算，自然算，可你俗事未尽却要出世却如何能办到呢？”
       “俗事未尽？”
       “正是，此间道理还需你自己去体会，只是此次青云门危机你真的有理由置身事外吗？即使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那些正道背后的平凡百姓吗？”万剑一坚定的语气质问道。
        张小凡一怔，不知如何作答。万剑一继续说道：“你想想虽然正道中会有些败类，但是大多还是一心为百姓着想的，如果天下没有了这正道，魔教或是像云易岚那样的人掌控了大权，到时百姓们要如何生活，又会有多少人经历和你一样的痛苦？”
        张小凡听到这里心中也是一阵叹息，是啊，自己的苦谁人知道？这次青云有难，不为自己就算为了陆雪琪，为了不让苍生受辱，怕是自己不得不出手了。于是对万剑一道：“前辈所言令我茅塞顿开，必要时候我出手便是了。只是不知他们愿不愿接受我的帮忙呢...”
        万剑一笑着看着他，似是赞许，“嗯，这样也不负我刚才对你说了那么多。这里有你我便可放心，我这便去天音报信，青云山上你便跑上一遭吧。来的及的话我自会赶回。”
        张小凡点点头道：“好吧，这消息我定会带到，你放心去吧。”
        万剑一应了一声随即身化白影御风而去，空中飘来他那飘渺的声音：“年轻人，放开心怀，珍视今天。任重而道远啊...”
        张小凡望着远去的光影，直至不见，微微的笑了笑，今夜似是看开了许多。
        突然觉得这个老人让自己好生亲切，好生敬佩，刚才那痴狂的剑舞再次在眼前浮现

                         白衣潇潇万中挑，半世为人半世枭。
                         痛饮烈酒剑向天，敢引豪情撼碧霄。

        转身时，天边已有红光隐现，原来自己二人竟是聊了一夜。摇摇头他腾空跃起，噬魂棍从袖中飞出，化作青芒载着他向着青云山飞去了，这男子的落寞背影此时看去竟似是有一些豪爽。苦坚一生笑以对，不负七尺男儿躯。只是真的看的开么？真的看的开就不会有这些年苦苦的煎熬了
       

        遥远的空桑山中有座万蝠洞，当年张小凡等人正是来此调查魔教行踪，而后张小凡与陆雪琪坠入死灵渊。
        就在那时，黑暗之中
        谁的手握在了手心？那么冰凉
        谁的身躯挡在了自己前面？那么坚定
        就这样彼此扶持
        彼此给与希望
        从那刻起彼此的心中深深的
        深深的...
        刻下了彼此的那道身影
        即使死，便也无怨了吧？
        无情海边有情人，从此天涯再难忘
        就是在这里遭遇了黑水玄蛇
        就是在这里与碧瑶一起困在了滴血洞...
        就是在这滴血洞中第一次读懂了她的心...     
        此时，滴血洞的一处石室之中居然站着一个女子，这女子一袭黑衣，烛光隐绰中看去背影甚是高挑也带着一丝孤独...
        悦耳的声音响起：“师父，你在这里呀，想什么呢？”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走了进来，对着之前的那个女子问道。后进来这女子长的当真是张清秀无比的脸，秀的让人看了或许都会忘记身在何处。
        之前那女子转过身来，只见她面白如玉，皓齿明眸，嘴角似悲似笑，说不出的风情万种，黑衣裹身真似黑夜中盛开的百合。其容貌竟是不输于之前那女子几分，而且穿着也是年轻女子的打扮。她看着走进来的年轻女子道：“我不是说了，我只是教你法术，并未收你为徒，你不必叫我师父。”
        之前那女子轻声道：“您虽不愿，可授业之恩岂可轻忘，叫您一声师父也是应该啊。”
        中年样子的女子又道：“哎...随你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
      “你又想起他了？哎...孽缘啊，都是孽缘。”
      “是啊，我真的好矛盾，师父，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那年轻的女子声音中竟似带了哭腔。
      “一切皆是注定，怎么办要你自己决定，我也帮不了你，但愿上天不要再难为你了。或许当初我就不该告诉你那些事吧...”
      “可是...可是...一切都变了，都变了...”年轻的女子低下了头，痛苦的低下...
        那中年妇女拍拍她的肩道：“傻丫头，你和我当年一般的傻，还是想开些吧。外人都以为这里毁掉了，却不知还有这一处密室完好无损，你且继续在这里安心休养，以后的事且等以后再说吧。”
        年轻的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空气中似是悲伤在弥漫，是什么伤了这美丽的女子？
      “哗...哗...”无情海的海水传来了声音，这熟悉的声音，每次听到时，似是有万千浪头拍打在心间，总是忍不住的落泪。                                                                 ---剑吟迷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