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除了王家卫，没人敢把一代宗师们拍得如此憋屈而隐忍了吧？活脱脱一堆摩羯座在互虐互杀。

早前看到一篇奇文，讲十二星座喜欢人的10句话表现，摩羯座是：1.我算 2.我忍 3.我憋 4.我急 5.纠结 6.淡定 7.工作 8.工作 9.工作 10.对方被别人搞定了……电影当中的宗师们，都不约而同摩羯座附身——功夫限于方寸金屋、感情限于一枚纽扣、情绪隐于眼角眉梢、表达止于叶底藏花。

唯一一句直白的台词，还是电影末了末了，宫二淡淡一句：“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我没时间了。”这句话，对彼时已成大师的宫老姑娘和叶老先生来说，都仿若刺骨冰刃，劈入心房，又渐次渗透五脏六腑，继而层层推至四肢表皮。冰窟之刑莫过于此——真就是Timing不对么？

业讲时势、情讲时机。宫二的师伯对叶问说“人活这一世，能耐还在其次。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里子，都是时势使然”——说的是业。宫二对叶问说“我心里有过你，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说的是情。

时势不好，一切虚空。

武艺再高，敌不过枪炮；资质再厚，挡不住恩怨。宫二师伯为了一桩命案，只能终身隐匿香港当“里子”。宫二老爹拼了老命，也扭转不了大徒弟投敌卖国。宫二一身医术、许了人家，但凡家族长老肯出面相助，也不会错过唾手可得的安稳幸福。叶问武艺超群，却眼睁睁看着女儿饿死、最后被逼逃亡香港混饭吃。

在兵荒马乱的大时代背景中，小人物的那点能耐和悲喜，根本没有浓墨重彩的机会。所以，电影最后，宫二劝说叶问：“武学千年，烟消云散的事儿，我们见的还少吗，凭什么宫家的就不能绝。叶先生，武艺再高高不过天，资质再厚厚不过地。人生无常，没有什么可惜的。”

时机不对，一切惘然。

那个在东北雪林中翩然若舞的小姑娘，那个趴在金楼窗户上一脸不屑的小姑娘，那个巧笑嫣然脆生生答应“你来，我等着”的小姑娘，在最好的年华里，却碰到了最不可能有结局的人。彼时，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一身缠累，哪能顾得了？你不求，他不说；你不拼，他不来；你不进，他更退。

四平八稳的和平日子里，书信传情、互相调戏，一切显得无比轻松浪漫。真到了血雨腥风的时候，那满腔痛苦与纠结，只能统统堵在心头、攒在笔尖，却沉重的无法落笔，连写一横一竖，都要拼尽一辈子的勇气。在最好的年华里，碰到了最不确定的人，怎敢期待那压根触不到的臂膀？连那曾经隔山隔水的眺望，都变成了奢望。

结果，俩人就这么错过了半辈子。宫姑娘被逼着千里走单骑、铁肩担父仇；叶先生则继续蜷缩岭南一隅、于乱世中仓皇度日。十几年后的再相逢，只不过是一曲“游园惊梦”——彼时，宫老姑娘命不久矣、叶老先生一心教人，曾经沧海、转眼桑田。

八年前，大学舍友推荐我看了一期采访刘若英和陈升的综艺节目。当时的奶茶已经35岁，理论上应该是宠辱不惊的年纪了吧？可一碰到陈升，还是和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从头哭到尾，堂堂才女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看得我叹为观止，但当时，也只是叹为观止而已，没太多感受，因为自个儿那时还太幼稚，根本搞不明白其中瓜葛。如今回头想起，这，不就是宫二的例子么？世间多少好女子呵，Timing不对，一片真心只能付诸东流水。

宫二老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就算是回响，也不过檐前一盏灯。宫二对叶问说：“叶先生，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可就算是重逢，也不过掌心一枚小小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