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本是手握阳光的人（八首）

文/木语
 

《虚空之城》

其实，我们原本都是手握阳光的人
却从某一个时刻开始
争相涌入狭小的黑暗，争相
将自己的头颅伸进冰冷的绳索

——历史死于流水无尽地抚摸
疼痛是说书人始终无法复述的细节
空旷无懈可击。夜晚成为时光
故意留给人间的唯一漏洞

而春天，已拿不出一根完整的骨头
来照亮行将崩塌的夜空
隔窗，我们看到的
只有一座疲于奔命的虚空之城

《黄昏书》

 
落日像一只猎物，被山林吞食
我依然没有停止奔跑
只是，悄悄地
将散落人间的影子再次摁回
破败的身体

冷风推开岩石，我看见
木鱼，端坐其中
经文和谎言
像一对孪生姐妹
同样来自我们引以为豪的母体

遗落的铁器在荒草丛中低鸣
蝙蝠撕咬着家训的衣襟
属于猎人的时代已经远去
高耸的废墟，比陷阱
更加接近死亡

带血的云朵在唇角翻飞
褐色的舌尖上，方言被禁止直行
这些年来，总有一些坚守
被流水篡改
我的家书，就是沦陷的部分

河水还在按指定的方向流动
越来越多的石头，在喉间
显露出狰狞的病象
而摇摆的水草，已蜕变成
一枚比鱼刺更锋利的动词

我们每天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告别
同时，又在不断接纳着
行迹可疑的明天
——信仰在加速腐烂
而此时，黑暗还未完全到来错觉

《错觉》

背靠河流，漂浮的街灯
仍旧冰冷。喧嚣堆砌的人间
都缩进了冬日竖起的衣领

身边，虚无的马车
匆匆驶过。夜色
覆盖了胸骨上铁质的车辙

声声唢呐，还在追赶
体内仅剩的骨头
城市的肺部，盛产黑色泡沫

每片落叶，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
而梦中之雪，却给了我
一生的错觉

《无雪的冬天》

雪，已不值得等待
长途跋涉的羊群，纷纷葬身于
铁质粘稠的黄昏

陈腐的口水，还在
玻璃包裹的城市上空
肆意喷洒

火炉于大寒之夜
吐出
最后一颗纯蓝的证词

而身体某个隐秘角落
恰好在此时，传来一阵前世
隆隆的伐木声

《秋离》
 

一列火车停了下来。
在九月
每一片叶子，都是一座孤独的站台
 

雨水盛大。广袤的腹部
时光在一点点撕裂、抽离
指尖，仅剩下背道而驰的疼痛
 

叶脉深处，河流轻吻着我的额头
闭上眼睛。秋天正呼啸而过
没有留下一点回声
 

《夜歌》
 

夕阳绝望。疼痛遮掩的十月
神说：交出血，便可获得永世安宁
 

习惯将灯光托付给月亮的人
不会知道，眼泪永远无法填补天空的漏洞
 

枯枝挑起的屋顶，炊烟早已风干
马匹依然在贫瘠的瓦缝，昼夜嘶鸣
 

山坡的墓室，冰冷而空洞
死亡，只是一次没有回程的远行
 

幽深的黑，还在肆意涂抹苍白的身躯
唯有自己的怀抱，触不可及
 

《夏夜》
 

七月，我醒着
玻璃之外，夜色澎湃
落水者的眼睛，渐渐隐入蝙蝠裹紧的黑袍
血液早已熄灭，灰烬依然沸腾
黑色的浪花，还在拍打
体内，残留的萤火
 

锋利的夜晚，缺少细节
虚无的霓虹，无法说出羊群的下落
潮湿的白布衫下，等待愈合的
伤口，纷纷举起拳头
我听见，无数声音低吼着：
撕碎它

 
《突围》
 

手捧落日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一个人的夜，毫无破绽可言
坍塌的体内，孤独
成为一只苟活的宠物
 

阳台上，空了的衣架轻轻晃动
我看见
有人正在昨夜的断崖
把面目模糊的头颅伸向夜空
 

失眠的夏天，早早被自己的影子出卖
子时的国度，花朵腐败不堪
蕊中的大雪，远不足以埋葬胸口
那座畸形的莽原
 

神的翅膀并没有在天空拍响
当一切奔跑都深陷窗口的泥泽
除了我，没有人
能品出茶杯里潜藏的波澜
 

攥在手掌的石头，越来越烫
我必须在黎明之前递出写满暗语的烟斗
也许，爱
才是暗夜，唯一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