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悉尼的七月算是深冬了，七月中旬，安妮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虽然安妮在学校还是不怎么敢开口说话，但已经慢慢能理解老师和同学的多数对话了，回到家，偶尔说话也会参杂两三个英文单词，这一点点的变化令秦小雨觉得惊喜。秦小雨是有点着急，她和梁晨都有想给孩子报个英文补习班的意思，但咨询Robert的时候，Robert直接表示不理解和反对，他说：“你们中国人就是爱给孩子各种各样的压力，孩子从小就学习这个那个，钢琴，绘画，舞蹈，英文，跆拳道，奥数等等等等，就不能让孩子自然地融入环境，自然地享受童年吗？”

秦小雨直直地盯着Robert说：“你是怕要接送麻烦吧？”

Robert张大口，愣了一下：“你怎么……好吧，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但我告诉你，中国人心目中的望子成龙在我看来就是，就是……狗屁逻辑。什么乱七八糟的输在起跑线上的理论……一群没有独立人格的父母，以关心教育为名，又开始剥夺和绑架下一代的自由……”

秦小雨说：“你根本就不懂中国国情，就不要发表你的言论了。不上就不上，我只是心里着急而已，用的着上升到那个高度吗？”

最近一些天，秦小雨和Robert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产生矛盾。夜里俩人也是保持距离入睡，虽然有时候秦小雨看着Robert宽厚的身体，也想轻轻依靠过去，但又觉得心里横着一个高高的槛，特别是Robert对那天在Jessica家发生了什么一字不提，让秦小雨觉得自己没法跨过去。

Robert则是在等秦小雨对自己的在乎，甚至蛮地横霸占也不错，或者态度上的一点示弱，一点温顺与听从。但是她不想也不愿意承认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她还是把他当做移民的跳板，而不是一段时间的陪伴，她视他们之间的关系为耻辱，是她和梁晨生活里的妥协性质的耻辱。可是Robert不这么想，他觉得两个人有相互喜欢的感觉，然后勇于承认地在一起，再因为合理的约定，绅士般地解除这段愉快关系，没有什么不当的，移民这件事如果当做一种利益被秦小雨和梁晨得到的话，那只是这段纯洁的关系的一个副产品罢了，所有的起因其实只因为他和秦小雨的你情我愿，而不仅仅是利益捆绑。

矛盾还没有合适的办法去解决，Jessica又约秦小雨和Robert一起晚饭了。

秦小雨想让Jessica来家里，她的小心思无非是想让Jessica无时不刻地感受到她和Robert共同生活的气息，而这种气息根本无需去说明，本身就是一种高压。还有Jessica来家里，就没有太大的空间发挥，到时间就得离开，再没有理由和Robert单独在一起。

Jessica果然说：“我才不去呢，去你家后就感觉你和Robert是两口子一样，怪怪的，不利于我展开追求攻势啊。”

秦小雨恨恨地咬下嘴唇，挤出笑意说：“你想的可真多。”

Jessica又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我就怕在你家把持不住，要留下过夜，你家还有小朋友，不大好吧？”

秦小雨发现Jessica的话越来越刺耳。她同意了一起出去吃饭。

Jessica这次穿了黑色高开叉长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有几缕乱发从侧脸垂下，尖削的下巴，艳红的唇和白皙的皮肤行成鲜明对比，她比上次明媚温柔了许多。果然Robert的眼光在她身上逗留了许久，恭维话也更见不一般，他说：“这么美艳是要出席奥斯卡颁奖典礼吗？”

她灿烂地笑着说：“比那个场合更重要。”

然后她转头对秦小雨说：“小雨你冷吗？”

秦小雨这才发觉自己穿了小棉外套，一条蓝的没品格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笨笨的驼色UGG。她说：“不冷啊，你看我穿了这么多。”

Jessica说：“你这身材不穿裙子可惜了，还有干嘛和国内那些人一样，喜欢UGG，一点也没女人味，再说悉尼的冬天哪里冷了，你家姑娘上学都穿短裙的吧？”

秦小雨说：“我随意惯了，UGG不好看但暖和，走路也舒服，还有裙子穿着太麻烦。”但她心里想：你不就是想让Robert多看几眼你的大腿吗？我又不想让别人看我。

三个人坐下来，点餐的时候秦小雨推了推菜单，对Robert说：“你帮我点就行，看不懂。”

Jessica则是拿着菜单，一个一个地问Robert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然后一惊一乍地说自己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娇笑频频。

秦小雨突然觉得自己这种人的确不招男人喜欢了。

她笑着看了看Jessica，故作无意地说：“Jessica，我真佩服你，不放过每一个机会学英文，看菜单也是，对了，你那几个微信上的老外聊友怎么样了？”

“啊？哦……他们啊，早删了，放着这位现成的会中文的老师，谁还跟他们瞎费功夫。”转而她用指尖戳了Robert胸口一下，笑着说：“知道吗？反倒是这位秦小雨美女，厉害着呢……又加了好几个吧？对了那个喜欢冲浪的白人小伙你们还有没有再聊？还有那个在校学习中文的大学生？”

Robert有些犯楞，旋即拿起玻璃杯的冷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了一大半。

秦小雨也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聊聊呗，肯定好听。”Jessica在追问。

就在秦小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Robert突然牵起Jessica的手，说：“手有点凉，冷吧？我让服务生把炉子的火生起来。”

“没事的，不用。”Jessica娇羞地抽回手，一脸满足的笑意，像朵向日葵那样，朝着秦小雨就开放了。

秦小雨心里疏地抽痛了下，她笑着说：“好吧，边吃我边讲，不要被惊讶到哦。”

饭菜上来了，秦小雨的是一份炸鱼和薯条，Robert和Jessica都是牛排，三四成熟吧，一划拉开，还可以看见红血丝，秦小雨想：人家俩吃饭都这么默契。

“讲吧，有故事当佐料，这午饭得多有味道啊，对吧Robert？”Jessica一边试用着刀叉，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Robert的胳膊……他们竟然坐的是并排，秦小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竟然在他们对面坐着。

“我英文不好，中文讲了啊，我总共加了三个，不，四个，不是我加的，是他们加我的，其实也不全是鬼佬，我后来的标准变成了只要是说英文的就可以，反正是锻炼语言嘛。先说说那个喜欢冲浪的，跟我打招呼寒暄过几次后，就索要照片，我发了张生活照，他就说能不能发少点衣服的照片，我说那你的呢？这货，对不起啊，我说话不够文明，这货居然发过来一个全裸的照片……”秦小雨扫了一下Robert，继续说，“还是硬邦邦的状态的，他十分高傲地问我中国男人有这么大的吗？一下子将我惹怒，在我跟前歧视中国人，不是找死吗，于是果断删除。”

“哈哈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强的爱国主义情怀。”Jessica笑着喝了口冰水，差点呛到。

“是爱中国男人的情怀……我继续啊，那个白人大学生，唉，别提多幼稚了，听说我是有夫之妇，便一直追问我这样聊天算不算背叛，追问我的夫妻关系是不是不好，追问我有没有想过出轨后的严重后果……我当时就说我们夫妻感情很好啊，特别好，好到不能再好……”秦小雨又看了一眼Robert，Robert别过头去看窗外，她继续，“然后那男孩就说，那你为什么和我聊天，我说练习英文啊，他问我怎么不去学校或者图书馆，我说我胆小，还不习惯面对面交流，他又问那和他聊天被我老公发现后怎么办，我说我又和你没聊感情，连色情话题都没有，发现又怎样？他说我这其实就是出轨的预兆，还要帮我分析我们夫妻之间是否存在什么矛盾，甚至以后感情的走向，以及怎么避免婚姻走向终点……简直一事儿妈，于是，又删除了。”

“有趣有趣。”Jessica跺着脚，又转向Robert说，“有意思吧？”

“嗯，不错，继续。”Robert冷眼看了秦小雨一下。

秦小雨心里一阵得意，她继续说：“第三个，是个香港人，搞摄影的，开始谦逊有礼，后来三番五次要求要给我拍私房照，说他看了我朋友圈的几张照片，觉得体型肤色不错，说想让我帮他完成几组创作，最好是室内一组，野外几组，分不同场景，比如原始雨林里，海边，山顶等等。我一听，这人好流氓啊，只是他把流氓的心思用留住青春啊直面自己的性感啊之类的词美化了，后来我想试探试探他，就说室内拍照可以，但是我没钱，需要他付房费，然后他就各种解释，说自己失业有段时间了，正在理想和现实间徘徊，没有什么钱，又不能开口向妻子要钱，所以希望房费可以一人一半……Jessica，你说这人脑子有病吧，自己失业还不本分，不本分也就罢了，还想占便宜，是你想出作品，你不给模特付费也就罢了，场地费还要模特和你平摊，你以为是和你开房那啥啊，还AA制，再说，即使开房，在咱大中国，也没听说男女AA的，香港男人真小气，所以，果断，拉黑。”

“哈哈哈，可见你没我那么幸运啊，我就淘到了Robert。”

“嘿，他不是咱俩共同的老师吗？”秦小雨故意问Jessica。

“担当不起，还是继续你的精彩故事吧。”Robert嘴角的笑意像一朵冰花，秦小雨可以看到期间冒出的寒气。

“好，我继续。第四个人，是个印度人……”

“等等，印度人？”Jessica一脸惊讶。

“怎么了？”秦小雨一脸茫然。

“你和印度人聊天啊，天哪……Robert，她怎么会和印度人聊？”

“那又怎么了，我觉得反倒这个印度人不错的。”

“你知道吗？新德里被称为强奸之都，印度男人，这也太……印度人，一身咖喱味，连他们住过的房子都是咖喱味，还有，听说他们上完厕所不用纸，用手指，更可怕的是吃饭也用手指……Robert，你说说。”

“你们这是种族歧视，想不到受歧视的我们还会歧视其他人。”秦小雨有些懊恼和着急。

“不用争吵，这只是习俗习惯与价值观的差异。在澳大利亚也是存在的，给你们讲个实例。

前两年，为了研究澳大利亚人的种族主义倾向，两位昆士兰大学的经济学家Redzo Mujcic和Paul Frijters做过一个测试，在测试中，拥有不同种族外貌的测试者分别走上了布里斯班的巴士，告诉司机自己没钱，请求司机免费让他们坐车。

数千名白人、亚洲人(包括中国与日本人韩国人等)、黑人、印度人等参加了此次测试。在测试中，大部分的司机都同意了这些人免费坐一次车。但是，在获得通过率上，数字就说明了一些问题。在测试中，白人乘客的“蹭车”成功率达到72%，黑人仅有36%成功，其余都悲剧的被赶了下来。印度测试者的成功率为51%，也是十分低的数字。而亚洲面貌的乘客如中国人、日本人与韩国人的通过率则达到了70%。总体来说，亚洲人在澳大利亚人的心目中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也许这主要得益于日本与韩国留学生的高素养和中国留学生的高富帅。但悲剧的是黑人和印度人，还是受到排挤。

我讲这个事例想说明的是，有些看法和差异，是需要时间来磨合的。但我本人，毫不隐瞒地说，我对一些印度人也是有看法的，我不觉得这是种族歧视，比如开车的印度司机经常不守规则；打电话给服务机构如电话公司，如果被接到印度的Call Centre去，由操浓重印度口音的人接听，沟通会很吃力；那些不请自来的直销电话，十之八九是印度的Call Centre打來，令人十分厌恶；还有印度人顾客一般给人的印象，是他们讲价讲到最后一分钱也不放过，售后服务要求有很多，很难缠。”

Robert一口气讲了很多，秦小雨甚至不知道他这是在帮印度人开脱，还是在强调印度人的不可交。

“反正印度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干净。”Jessica再次强调。

“好吧，那我打住，不讲了。不过目前他是我唯一没删除的人，我觉得他和我说话还是蛮客气的。”

“挺倔强的啊小雨，不过我理解，再找个像Robert这样的老师的确不容易，但咱也不能因为着急，就随便和印度人学一口印度腔的英文啊。”

秦小雨突然觉得所有的对话，一时失去了意义，她不想说什么了，埋头吃饭。

“哎你劝劝小雨，别和印度人交往了，万一是个隐藏较深的强奸犯，你都没法跟人家老公交代。”Jessica不无担忧地对Robert说。

“我们大概不需要干涉别人的自由。”Robert正说着，旁边的桌子飘过来一阵浓郁的咖喱味，他捂了捂鼻子，对Jessica说：“旁边就是印度人。”

“幸好我们说的中文……哎，小雨你看，那印度男人额头上还点了颗红痣，鲜红鲜红的，唉呀妈呀，真受不了这妩媚。”Jessica吐了吐舌头。

秦小雨突兀地说：“吃完回家吧，下午我还有一大堆衣服要洗。”

Jessica看着Robert说：“你们要一起回去吗？”

Robert沉默了会，说：“院子里的草有一阵子没割了，趁着周末整理下，下次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