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浴后，两人躺在床上，并没有立即睡去，也没有紧紧搂抱，没再度缠绵。

秦小雨只是侧身浅浅地枕在Robert的臂弯，左手玩弄着他胸口的毛毛。

夜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想问你一个问题。”Robert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哦？那你先回答，我看对不对。”

“你想问为什么不用避孕套……我们，居然……都没有提及。”

“嗯，我承认，那时只有过一个闪念，怕影响气氛，也见你没说，就……对不起，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吗？”Robert认真地道歉。

“没事，我忘记告诉你了，生完安妮我就一直戴的节育环，好多年了。”

“……虽然那样，我没有问，还是需要说对不起的。从来没有过这样，安全问题一向是重要于性的。”Robert那一闪念里其实就有秦小雨张开双腿躺在餐桌上，而他则跑去开灯，然后楼上翻箱倒柜地找避孕套，没找到，完了跑下来突然想起刚新买了一盒在车子的手工具盒里，还没好意思拿到卧室……于是又奔去车库，打开车门时由于忘记安全锁，车子还呜哇呜哇地一阵乱叫，shit……等到了秦小雨身边，她的腿举得也累了，自己也疲软了……

他很担心第一次有令人失望的间断，他只想像一名战士那样，一鼓作气到底。自私也罢，Robert真的第一次这么担心不能让秦小雨得到连贯、一气呵成的快乐。

“没事，睡吧。你已经破例睡很晚了……明天会起不来吗？怪我吗？”

“傻瓜，当然不会……对了，我明天早起去应聘几家公司，要尽早开始工作养家。临走前我会给你留一点英文作业，开始学习好吗？时间对你我来说，都不多了……对了，我能转过去自己睡吗？明天再开始尝试抱着你睡。”Robert说。

“当然。”秦小雨笑笑，觉得这个开始完美能有个小缺口，是如此的真实，她便不再纠结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了。她想：和Robert的生活如果是条抛物线，大概这个起点就很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顶点，什么时候又慢慢地回落……明天，嗯，可以开始写日记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秦小雨迷迷糊糊中知道Robert起床洗漱下楼后，就又睡过去了，等醒来时已经早上十点半，手机上有十几条梁晨的微信消息，她不用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秦小雨拿着手机喊了几声安妮，安妮在楼下回应着：“我在看电视呢。”

秦小雨下楼去，看到电视里播着动画片，她问安妮：“英文的你能看懂？”

安妮眨巴着眼睛说：“能懂啊，有时候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是有动作啊。

“嗯，吃早餐了吗？”秦小雨环顾了下餐桌，发现依然是同样的早餐，牛奶三明治，安妮的杯子已经空了，“乖乖先看电视，妈妈去楼上洗漱，再给爸爸打个电话。”

国内现在才早上八点半。

秦小雨拨通手机，问：“怎么那么早发信息？”

梁晨反问：“怎么那么晚才起？”

一时语塞，秦小雨察觉出他的针对性。

“不会爽到腿软起不了床？”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说话？昨晚还不是你让我去找他？你说和Robert冷淡下去不利于移民的……早知道你这么阴阳怪气地……”秦小雨讨厌梁晨的语气。

“我是说了，但是我有说让你当晚就爬上人家的床？有那么迫不及待吗？”

“……不是，不是……晚上安妮睡了我更好和他说吗？难道要我当着安妮的面说？”

“哦……原来都是我的错，是被我逼的？”

“我没那么说。你要是不想好好说话，就挂了吧。简直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想好好说话啊，你还没告诉我你昨晚有多爽呢。”

“你正经点好不好？整个主意是你出的，我和安妮出国是你极力促成的，甚至我和Robert什么时候上床也是你催促的……所有的事你都点头了的！”

“可是我早上发你那么多微信你都不回，又起床那么晚，难道真的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舍不得他就忘了亲老公？”

“梁晨，我觉得没法和你这样说，挂了电话，我们微信吧，你冷静点好吗？咱们这么远，干嘛一说话就吵架？安妮上楼来了，我先挂了。”秦小雨扔了手机在床上，去浴室开了较凉的水，她想借此冷静下。

一开始几乎是打着冷战站在水里的，后来才慢慢习惯。秦小雨想：也许梁晨只是需要一个安慰，他所有的话语即使像冰刀，只要她这里给一盆温水，完全淹没他，慢慢地也就融化了。一个男人孤身在国内，妻女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护佑下开始新的生活，那种失落也许真的是无法估量的，有些脾气，有些怨气自然难免。虽然他劝她的时候，曾经十二分宽容十二分伟大，他说出的话让她瞠目结舌，让她觉得他已经高于凡人的七情六欲了。他当时说，Robert和接下来的两年不要仅仅功利地看成是一个移民的跳板，要当做是生活给予的礼物，是他梁晨亲手打包的礼物——一个新鲜的男人和新鲜的感情，一份新鲜有保质期的国外生活……呵，如今这新鲜的一切变成了什么？在他内心馊了？发臭发酸了？

秦小雨承认想象永远完美于现实，当梁晨站在想象里的时候，他可以包容一切，像海洋一样广阔，像天穹一样笼罩四野。但现实来了，那样强大和广阔的心脏原来才只是个气球，一针就破……他才意识到，秦小雨并不是一朵玫瑰，赠予Robert后，手里也没有余香。她是他手中握着的一把双刃利剑，抽出去，一手心的血肉模糊……

想到这些，秦小雨还湿着头发就发了则微信给梁晨。

“别想太多了，你知道我对性不是个很渴求的人，我那么做，只是想趁着天黑好说话，大白天地说这个太不好意思了，而且，你知道，我得表现地自然一些，和他相处得差不多一些，我们的生活才能安稳一些，时间会过的很快，两年也就一眨眼。而且你要知道昨晚的情况的话，你就不会那么……我就简单说下……他，其实，唉怎么说呢，有比较重的早泄问题，而且勃起不够好，我想这大概是他多年来一直未婚又没有女朋友的关键所在。所以你也不用不开心，他没有也不可能给我高潮。甚至他抱着我的时候，我都要把他想象成你，要不然真没法配合他……我是说真的，刚才你问我，我真不好意思，也觉得没法说出这些，总觉得这涉及到一个男人的自尊，说出来会很伤人，但是看到你那么不开心，也只好什么都说了。”

秦小雨打完这段话，又加了三个大哭三个委屈的表情。

点击发送后，秦小雨内心又开始了对自己的批判：虚伪！无耻！不惜以贬低Robert来讨好梁晨，并且谎话连篇！一个被高潮沦陷，脸上潮红褪去不久的荡妇一般的女人，这会却假惺惺地在自己丈夫（前夫）面前装无辜装可怜……扭曲真的人性就会圆滑到不与任何人有冲突吗？就会更容易安身立命吗？这就是很多人被迫背离自己的初衷吗？

她秦小雨果真要从此做一个双面人吗？

“哈哈，你看你，早告诉我不就好了？害我一晚上几乎没睡，一直猜想昨晚你们有没有在一起，会怎样在一起，全是细节……你知道男人最怕什么吗？最怕的就是自己的性能力在最爱的人那里不是最强的，这的确是关乎自尊的问题。而且女人吧，总是容易因性而爱，所以我才担心的厉害。现在好了，他如果那方面一般般，那就好好跟他过日子吧，我也就不担心两年后你舍不得他了。以前看到很多蠢女人，总是因为性而离婚出走什么的，她们不知道很多时候男人都只是想要简单的性而不是感情。”

看，梁晨这块冰刀就是这么容易化了。

秦小雨给他的不只是一盆温水，下面还架着一堆熊熊燃烧的火。

她继续信息：“我不告诉你是觉得你那些话太刺耳太讨厌，就想故意让你生气一会……这下放心了？还有，我都怕以后看着他硬不起来装不出那么多耐心，或者你说我要不要故意呻吟或者假装高潮啊？”

秦小雨觉得自己越来越无耻了，在哄梁晨开心的路上越来越多地暴露出她的虚与委蛇。

“哈哈，那倒不必，假的都看得出来的，别弄巧成拙，搞砸了。”

“好吧，那我就让他认为我是个身体和情感都很不敏感的人，到时闷不做声就好了。对了，如果被他撩拨起来又没法满足怎么办啊？你那么远？”秦小雨突然又觉得自己转化为一把毛刷子，正好刷在了梁晨的痒痒处。

“傻瓜，自慰啊。要不我给你买个玩具？”

“不要不要，就只想要你……要不有时间了我们视频或者……语音？”秦小雨说完就被自己给恶心到了。

“行行行，你还前卫的不行，玩虚拟性爱了啊，哈哈……我不满足你谁满足？”

……一场空前虚伪的对话终于完毕，梁晨心满意足地开始上班了。秦小雨用拳头砸了五六下自己的脑门，她觉得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一种愧疚和罪孽感，使她拿出两本日记，她想，要先对着日记，对着自己的心灵，忏悔忏悔。

到了楼下，吃了早餐，喝了牛奶，秦小雨看到餐桌上有一个不深也不浅的划痕，很是心疼了会，然后打开两本空白的日记。又突然想起Robert说会留英文学习资料给自己，就起身去客厅找，果然发现在茶几上，放着一页a4纸的打印稿。拿过来一看，哈，居然是15句日常用语，在最末端写着：“背熟他们，晚上和你对话检验。错一个，打一次屁屁。Robert。”

秦小雨笑了，感觉这个纸条，像一杯清水，瞬间濯清了自己，洗掉了谎言的脏污。心也得到了安宁。

她将那张纸放在一边，打算写完日记再背。

她打开灰色的日记本，开始了第一行——“1/730天，6月12日。”

秦小雨想，两年时间，730天，完全可以这样来计数。嗯，倒计时一样。也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是恐惧时间的结束，还是渴望时间的结束……她事无巨细地从上飞机的那一刻写到昨晚，写到自己的感受，也写了刚才那张英文学习纸条，她的结尾是：我到底要不要背完那15个句子呢？

带着愉悦的心情，她翻开墨绿色的笔记本，在扉页写下四个字——“还原真实。”

是的，秦小雨觉得自己需要保留真实的内心想法，或许这本原本打算给梁晨的日记，永远也不可能给他看，但是她需要面对梁晨，再说一次真话。人不能把虚假过成生活，而拒绝直面自己，否则就是一个中空的人，找不到灵魂的人。

秦小雨继续写：对不起，梁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