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纪事(一)睹物思人
(2021-10-13 08:25:06)分类: 生活随笔 |
回到北京,急需要干的事情就是重整家园。
我们的房子是2001年北京铁路局给职工盖的经济适用房,高层塔楼。我们于2003年简单装修后入住,至今已过去了近20年。特别是2014年婆婆去世后,先生龙江也与我常驻上海,房子几乎空置,即使回京也是时间短暂来去匆匆。
将近20年的房子,楼里许多邻居都开始了二次装修,由于我们近年不在北京,房子保护得还可以,但许多设备和物件已老化,整体厨房的柜门侧条开始脱落,阳台上的墙砖一碰哗啦啦掉了一片,床龄已30多年,冰箱也将寿终正寝,墙壁已改变了颜色。因此,我们开启了一段忙碌而杂乱的日子。
先是去玉泉营环岛家俱城订制了床和整体厨房,去苏宁订购了冰箱,然后请来了瓦工师傅贴阳台墙砖、请油工师傅上门粉刷墙壁,真是土木工程不可擅动,一时间屋子里乱得下不去脚。这样也好,趁着师傅干活的乱劲,我俩也一点点整理旧物,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许多以前认为有保留价值的东西,今天已时过境迁,果断地断、舍、离,将来不给孩子们添麻烦。但取舍旧物的过程,也是重温曾经的岁月,睹物思人,感慨万千的过程。
2007年公公去世后,我们发现他留存了两箱整整齐齐的文字资料,大部分是他当年的业务学习笔记,其中有三分之二是西餐菜谱:制作过程、配料、用量、做法、成本核算等。还有一小部分是关于他个人的简历、任职资格证书、他接收徒弟时的师徒合同,还有特别珍贵的早年新侨饭店、北京饭店的精美菜单及他的报纸剪贴。当时我们把大部分文字资料送给家中一位干餐饮工作的亲戚,只选了一些精华留作纪念。这次当我打开这些尘封了14年的精华后,一种怀念、钦佩、遗憾和感动油然而生。
公公是遗腹子,1925年出生在山东胶东半岛的掖县(现莱州)的一个农民家庭,在上私塾的六年时间里,也曾停学干过农活。1939年仅仅14岁的公公跟随村里的一位亲戚,到天津一家饭店学徒,出师后在天津维格多利西餐厅(后改名为起士林西餐厅)任厨师。直到1954年北京新侨饭店开业,从全国抽调餐饮技术骨干,公公来到了北京。从那时起,他与新侨饭店结缘,退休后又被返聘12年,才结束了他的厨师生涯。
公公五十年代已作为北京市屈指可数的西餐技师,工资拿到了120多元。80年代老爷子春风得意,入党提干,领导准备将他调到服务局工作,但他婉言谢绝,始终坚守在自己的技术岗位上。北京日报记者曾对他进行过专访,然后以《西餐烤菜高手潘云程》为标题,介绍了他的事迹。公公在世时,我只知道他这些表层的东西,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总觉得以后有的是时间,从没有坐下来认真地听他讲述一下他的人生故事,也没有深思过他为何能够在同等的厨师中脱颖而出。这次,当我认真翻阅了老爷子留下的这些遗物后,终于找到了答案。我仿佛看到了他老人家“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身影。那几十本字体遒劲的业务笔记,那对照英文自己在一侧翻译过来的菜谱,那一本本自己制作的线装笔记本。另外老爷子还喜欢文学,那四本一套1962年由新华书店出版,每册定价只有四角六分钱的古代诗文选,他还自己包上书皮并注明了购买时间。还有两册1962年出版的颜体和柳体毛笔字帖。龙江曾多次提及过他们儿时,公公为他和姐姐讲解唐诗、并督促他俩背诵诗歌和临摹书法的情景,遗憾的是他们虎头蛇尾没能坚持。这次又看到了老人家离开工作岗位后,整天抱着一本大辞典查阅的许多资料词条。所有这些都让我和龙江自愧不如并感慨万端。老爷子在业务上的勤奋、刻苦、钻研,超高的自学能力;老爷子的爱好广泛和终生热爱学习,活到老、学到老,并乐在其中的精神,太值得我们学习和传承了!这些遗物不愧为公公一生的精华,也是他一生的骄傲,更是他留给我们宝贵的精神遗产,我们一定要珍藏,并应该世代传承。
回京后,我们决定断、舍、离中的另一件事,就是决定把公婆在二环路边上北京南站附近的一套小两居中断出租、挂出出售。那天与中介相约在老房子处进行交接手续。由于我们提前到达,没有钥匙,站在防盗门外,能看到室内部分情景。就在往里张望的那一瞬,我突然仿佛回到了两位老人在世时的情景。那只能放下一张圆桌的狭小的客厅,我们全家人挤在一起边吃着婆婆做的美味佳肴,边开心地聊着各自的见闻,欢声笑语在此环绕;我仿佛又听到了“老头子、老婆子”他们老俩之间的亲切呼唤;我又看到了公公坐在他房间的写字台前,手拿放大镜查找资料的身影,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时间浮想联翩。我情不自禁地对龙江说:“我的心中特别难受。”他没有说话。
岁月无情,确实每个人都是人间的匆匆过客,但一个人能否在身后给后代留下点有意义的精神遗产,这是我们值得深思并面对的一道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