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呼日勒的自行车(短篇小说,7360字)

(2010-11-10 11:34:14)
标签:

杂谈

呼日勒的自行车(短篇小说,7360字)

 

作者:何君华

 

 http://hy.chunyun.net/showNews.aspx?Articleid=6126

 

 

“呼日勒,你要是帮我捡满整整一筐牛粪的话,喏,你看——”乌力罕朝手中那辆半新不旧的二八大卡努了努嘴,吸溜着鼻子说:“今天上午它就归你骑了。”

呼日勒是我的弟弟。但我从来不喊他“弟弟”,就像他从来不喊我“哥哥”一样,无论站在离我多远的地方,呼日勒总是朝我大喊“特勒根”——好像他眼中从来没有我这个哥哥一样。

“乌力罕,你说话算数?”呼日勒两眼放光。他急切地望着胖嘟嘟的乌力罕,迫切想知道乌力罕到底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在我们科尔沁草原最西边的海日罕嘎查,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我的这个弟弟痴迷自行车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事实上,呼日勒并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整个方圆五十里的海日罕嘎查只有乌力罕拥有一辆自行车,一辆黑色的永久牌自行车——那是我们嘎查唯一的一辆自行车。因为这辆自行车笨拙的结构,高度又是夸张的28寸,大家都叫它“二八大卡”。

二八大卡的主人本来是乌力罕的阿爸,也就是我们的阿古达木村长。可是,阿古达木村长只有去赛罕苏木开会的时候才会骑上它,其他时候,这辆车的主人理所当然地属于村长的独子乌力罕。

乌力罕皮肤白皙,一脸奶气,一点都没有我们蒙古人的相貌。可是当11岁的乌力罕骑着这辆被他称作“神驹”的自行车在原野上飞驰的时候,我的弟弟呼日勒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宝贝能让一个人长出翅膀飞起来,而且飞翔的姿态舒展如鹰,速度快如闪电。

“骑上它的感觉一定很美妙。”

呼日勒中蛊似地迷上了它,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在原野上飞翔的乌力罕,我看见他几乎半个小时都没有眨一下眼睛,甚至嘴角流出长长的哈喇子他也浑然没有察觉,他已经不可救药地迷上了这辆“神驹”。

“你见过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呼日勒,你不捡也行——”乌力罕故意把声调拖得很长。

“我当然捡。”呼日勒赶紧打断乌力罕的话,焦急地望着他。

乌力罕当然知道呼日勒不会拒绝他的交易。“行,那我们一个小时后在这里会面,一手交牛粪,一手交自行车。”乌力罕学着大人说话的语气,把一个硕大的粪筐扔在了呼日勒脚下,骑上自行车往沐沦河东头飞去,三分钟后就在我们的视线中完全消失了。

而我的弟弟呼日勒,则把87只老山羊抛给我一个人看管,背上乌力罕那只空空如也的粪筐向乌吉斯格朗牧场走去。

我站在山岗上远远地看见呼日勒不停地蹲下身子拾捡草地上散落的一块块牛粪,他那瘦小的身子不停地在北风凛冽的牧场上一蹲一起,像极了一只上蹿下跳的松鼠。

一个小时后,呼日勒捡满了整整一筐牛粪,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乌力罕却一点踪影也没有。呼日勒坐在路边一块红色的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时,乌力罕才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姗姗来迟。

乌力罕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车后座上载着他的同学阿古拉。

 “呼日勒,你大概不能现在就骑自行车了,”乌力罕哭丧着脸说,“你看,我刚约了阿古拉一起去奥尔格勒山捣鸟窝呢!”说着乌力罕又往地上扔了一个粪筐,“实在不好意思,阿古拉的粪筐也没捡满呢。”

“你这是在欺负人!”我看不下去了,捋了捋袖子说:“乌力罕,小心我揍你。”

我试图为我的弟弟呼日勒打抱不平,呼日勒却大手一挥:“行了,特勒根,不要你管。”呼日勒转过头跟乌力罕说:“行,如果我把阿古拉这筐也捡满了,那自行车该让我骑了吧?”

呼日勒几乎是一种渴求的声音。

乌力罕不屑地看了看我,又转过头对呼日勒说:“当然。”

“我回去告诉阿爸!”我放下一句狠话扭头就走,我决不甘心呼日勒这样忍受乌力罕的欺负。

而我可怜的弟弟,则再一次背上了粪筐去牧场上拾捡牛粪。这一次,为了尽快拾满一筐牛粪,呼日勒连那些被石头围起来的牛粪也不放过。在我们蒙古人的传统里,只要牛粪被石头围起来就表示这一圈牛粪已经有了主人,别人是不可以拾捡的。显然,呼日勒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心里早已痒痒地想要早点骑上自行车,如同一万只蚂蚁在心窝里抓挠一样。为了这个,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的阿爸满都拉图正在为一只病倒的老灰狗发愁不已,自然是无心过问我们这帮孩子之间的琐事了。当我垂头丧气地重新走回来时,呼日勒已经再次捡好了一筐牛粪。乌力罕显然是大吃一惊,他不相信只有9岁的呼日勒干活速度竟然如此之快,简直是一个壮硕的劳力。

在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天,如果没有牛粪燃起的炉火,很难想象,我们的东蒙古大草原会不会被冻僵呢?

乌力罕再也无心欺负呼日勒了,他似乎觉得再这样下去就是罪孽。他面无表情地朝呼日勒怒了努嘴:“拿去骑吧,呼日勒,我怕了你了。”

呼日勒喜笑颜开,像是盘旋在空中的苍鹰见了肥美的猎物一样,迫不及待地扑向自行车。

呼日勒骑上自行车之前特意看了我一眼,得意洋洋地向我做鬼脸说:“特勒根,你看着吧,一会儿我就要飞起来啦!”

我怀疑呼日勒那么小的身材到底能不能跨上这么高的自行车,不可思议的是,他竟轻轻松松地做到了。可是,任凭呼日勒怎么踩动踏板,自行车呆在原地就是纹丝不动。

呼日勒回头看着乌力罕,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乌力罕这才恍然大悟:“哦,呼日勒,实在抱歉,我忘了打开车锁。”

显然,乌力罕再一次戏耍了呼日勒。可是呼日勒却装作浑然不知一样,一点也不恼怒。等乌力罕“咔嚓”一声打开车锁,他就迫不及待地再一次跨了上去。

显然,呼日勒并不会骑自行车。是啊,他以前从来都没有骑过,谁能天生就会骑呢?没踩出几步,我就听到了呼日勒以及自行车同时摔倒在地的乒乓声。自行车压在呼日勒幼小的身体上,呼日勒躺在地上整整挣扎了三分钟才慢慢爬起来。

呼日勒爬起来连摔破的膝盖都懒得揉一下,就趔趄着扶起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蹬腿垮了上去。

啪,啪,啪,啪,啪,啪……呼日勒不停地跌着跤,乌力罕指着狼狈的呼日勒笑得死去活来。

可是,呼日勒一点也不在乎,每一次从车上摔下来,他都紧闭着嘴唇,一句也不喊疼,然后晃悠悠从地上爬起来扶起自行车,再一步跨上车向远方的风里驶去。

这情形让人怀疑呼日勒是不是被人足足注射了十公斤的麻药,麻药使呼日勒完全丧失了感知疼痛的能力。我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呼日勒,也就是我9岁的弟弟,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怪物——一个人,怎么能够丧失对疼痛的敏感呢?

乌力罕无奈地摆了摆手:“呼日勒,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好景不长。正午一过,乌力罕迫不及待地收回了呼日勒的自行车。乌力罕夸张地睁大眼睛说:“呼日勒,你看看你把我的神驹摔成了什么样子!”

的确,乌力罕的二八大卡已经不成样子了。呼日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实在抱歉,乌力罕,下次骑的时候,我会好好爱护它的。”

“下次?呼日勒,我可没有答应你还有下次。”乌力罕故意抬高嗓门。虽然,他心里已经分明知道,他的这辆自行车将要作为呼日勒长期替他劳动的交换条件。

“但是乌力罕,我会替你干活的。”呼日勒急切地说。

“是吗?但是我想在这些晃荡作响的零件修好之前,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乌力罕故意用力摇晃了几下手中的自行车,自行车响得厉害。

呼日勒憋红了脸,而乌力罕则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摇摇头跨上自行车一溜烟消失了。

很显然,乌力罕只是在装腔作势,他心里头其实巴望着呼日勒能够一丝不苟地替他干完那些又脏又累的重活儿。而我的弟弟呼日勒,则恰好能够忍受乌力罕越来越嚣张的欺凌,一遍又一遍地替乌力罕拾捡牛粪,然后换来并不平等的几个小时骑车时间。

通常,一个人弯腰时间久了,全身就会疲累无力,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直不起腰来。而我的弟弟呼日勒却完全不这样,每次拾完整整一筐牛粪之后,他丝毫没有疲累的迹象。恰恰相反,呼日勒显得精力充沛兴奋异常,这一切全是因为,有一辆能让他飞起来的自行车在等着他,骑上它,他就会长出像苍鹰一样宽阔的翅膀。莫说腰酸背疼迈不动脚了,呼日勒一抬腿跨上自行车轻轻松松。

呼日勒成了一台可怕的机器。我远远地看我的弟弟时,我会看到一台方方正正的机器在他弱小的身体里高速运转,不知疲倦地运转着。我以为是我的眼睛花了,竟然把自己的弟弟想象成了一台机器。直到有一次,捡牛粪的呼日勒经过我身边时,我挥舞着手里的牧羊鞭惊恐地朝他大喊大叫:“呼日勒,你怎么变成一台机器了?”

“发神经啊,你才变成一台机器了呢。”呼日勒,不,准确地说是那台机器,理也不理我,继续低头弯腰进行着手头的工作。

难道是我看错了吗?我也难以相信这样的事实。我揉了揉眼睛,难道是眼里吹进了风沙?这个季节沙尘暴刮得厉害,很多时候让人不得不眯缝着眼睛。沙尘会不会让人产生幻象呢?可是,这一次证实我看得没错,呼日勒真的变成了一台机器!从颈部以下腰部以上呼日勒的整个身体完全变成了一台四四方方的机器!

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赶紧跑回家去告诉阿爸我的这个惊人发现。阿爸正在给我家那匹瘦得不能再瘦的黑马喂草料,阿爸背对着我,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行了特勒根,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撒谎了,撒谎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可是阿爸,我没有撒谎。”

“你没有撒谎?你忘了上次怎么跟我说的了吗,你说乌力罕欺负呼日勒了,可是后来我亲自问过呼日勒,也问过乌力罕,他们怎么说的呢?他们说他们相处得很好,是那个可恶的特勒根在造谣。你怎么解释呢,特勒根?”

满都拉图,我的阿爸,也就是眼前这个正一心一意给马喂草料的高个儿男人问得我百口莫辩。

“行了,特勒根,记住吧,我们蒙古人是从不说谎的。”阿爸依然不抬头。

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再说什么阿爸也是不会相信我的。我想只有等到傍晚,呼日勒赶着羊群回来,阿爸亲眼看到他已经变成机器的儿子才能相信我说的一切吧。

我开始急切地盼望呼日勒归来。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急切地想见到呼日勒。可是,我的这个弟弟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等到太阳完全落山了也没看见他的踪影,更别提我家那一群老山羊了。

等到八点的时候,阿爸坐不住了,他盯着我的眼睛问:“特勒根,你怎么不和你弟弟一起放羊呢?你弟弟一个人很难看管这一大群羊的。”

“可是阿爸,”我解释道,“上午是我一个人放的羊。”的确,整个上午呼日勒都在帮乌力罕拾捡牛粪。

阿爸显然不想再说什么了,他肯定不信我的话:上午是你一个人放的羊,那呼日勒他跑去哪里了呢?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一阵浓烈的腥臊味扑鼻而来,呼日勒终于赶着羊群回来了。我连忙赶出来迎接我那已经变成机器的可怜的弟弟呼日勒。

可是,我看到的呼日勒跟昨天的呼日勒没有任何不同。呼日勒还是完整的呼日勒,既没有变成机器,也没有像我刚才在某一刻所担心的那样走失了再也不会回来。

呼日勒好端端地回来了。

显然,阿爸并没有把我下午告诉他的无稽之谈放在心上。也许,他早就不信任我了。

是啊,谁能相信一个蒙古人的孩子突然就变成一台机器了呢?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

吃饭的时候,我刚要坐下来准备喝一口奶茶,阿爸就严厉地对我说:“特勒根,你今晚不用吃饭了。你应该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于是老老实实站起来面对墙壁,再也不敢偷看一眼那喷香的羊肉。

我知道,阿爸指的是我说了谎。可是我并没有说谎。

“什么时候你愿意认错了,就来吃饭吧。”阿爸喝马奶酒的声音吸溜响。额吉试图劝阻阿爸,阿爸轻轻一挥手,额吉就不再说话了。

我没有说谎,我不会认错的。

到了夜里十一点多,我饿得头晕脑胀,我不得不用力勒了勒系在腰间的裤腰带,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肚子还是呱呱乱叫。你也许说我可以趁他们睡熟了偷偷摸摸弄一点食物来吃,毕竟,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一身酒气的阿爸呼噜打得震天响。

可是,我不会这样做的。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倔强地认为,要么把我饿死吧。

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我饿晕在毡房下。是阿爸亲自喂我食物把我唤醒的。

阿爸虽然弄醒了我,却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阿爸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阿爸从此再也不跟我说话了。那是三天后我才发现的,因为这三天里阿爸一次也没有跟我说过话,一个字也没有。即使有需要叫到我的时候,阿爸也不直接来找我,而是让额吉或呼日勒传达他的授意,哪怕我近在眼前,他也不跟我说一个字。

看来,阿爸是不肯原谅我了。

如果说阿爸的脾气是一头牛,那么我至少也是一头驴。我坚持认为我一点错也没有,我不需要得到他的原谅。所以当我渐渐发现阿爸不肯跟我说话的时候,我也做出了与之完全对立的回应,我也赌气懒得理他。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的印象里,阿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在那个冷冰冰的夜晚——“什么时候你愿意认错了,就来吃饭吧。”

这句话也是冷冰冰的,如同科尔沁草原上的春寒一样料峭。

其实也有那么几次我想过要跟阿爸和解的。有一次是在一天傍晚,阿爸刚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来,夕阳懒洋洋地照在他那高高凸起的颧骨上,阿爸悠闲地坐在门口抽一支旱烟,眯缝起眼睛透过眼前缭绕的烟雾远远地看着渐渐下沉的夕阳。我在那一刻突然发现阿爸竟然也跟眼前的夕阳一样老了下去,这就好比他原本高大的身材渐渐委顿了一样。

这些年,阿爸的脊背越发显得佝偻。谁能想到,几年前阿爸还是我们整个赛罕苏木最优秀的博克手呢。那个时候我还只有7岁,我们赛罕苏木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依例举行,我坐在场边目睹了阿爸潇洒地放倒一个又一个胆敢上台的挑战者。蒙古摔跤是我们蒙古人比拼力量和勇气的最佳角斗场,阿爸堪称完美的表现证明他无疑是当年最出色的摔跤之王。可是,阿爸在完成所有比赛之后,在无对抗的情况下突然感觉腰疼不止,这样他不得不放弃了继续去花图古拉旗参加全旗比赛的机会。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阿爸竟然就是因为那次不起眼的腰部受伤再也不能在摔跤场上觅得任何机会。第三年,他干脆直接放弃了比赛。科尔沁草原上一名刚刚崛起的博克手就这样匆匆消失在了摔跤场上,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从此,没有人知道有一名叫满都拉图的博克手。

我就这样静静看着夕阳下渐渐老去的阿爸。最后一缕晚霞渐渐隐遁它的光辉,这时我突然发现了阿爸脑际的几根白发,它们那么不起眼,又是那么显眼,明晃晃地贴在那里,像是不小心落在头发上的几根白草一样,芜杂而又凌乱。

看到阿爸白发的那一刻,我是有一种冲动要和阿爸说话的,可是我竟然克制住了自己张嘴的冲动。

我发现阿爸的喉结也慢慢地滑动了一下,这个细节在我看来,阿爸其实也是想跟他的儿子说话的。

可是我们父子俩,谁也没有打破这种宁静。

直到有一天阿爸突然从苏木的市集上买回一辆自行车,我们之间的僵局才重新打破。

那天一大早,天还只有蒙蒙亮,阿爸就赶了几只羊去赛罕苏木,中午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就推回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刚进家门,阿爸就大声对我们说(实际上,阿爸并没有直接对我说的意思,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其实是看着呼日勒的):“你们都看到了,这些年水土流失越来越厉害,我们附近几里之内的草场已经找不到什么牧草了。今后你们放羊的时候不得不走远一点,最好去特斯其苏木。喏,这辆车就是为你们准备的。”阿爸用力拍了拍手中的自行车,自行车在阳光中下显得锃光瓦亮。

阿爸的意思是说,早上我们把羊赶到隔壁的特斯其草场,中午就不用再把羊群带回来了,我和呼日勒其中一人看着羊,一人骑车回来拿两人的中午饭,下午再一起把羊群带回来。

阿爸说了一个词——“你们”,这让我确切地知道,阿爸其实也是在跟我说话。我心里喜悦不已,阿爸终于肯跟我说话了!看来,阿爸已经原谅了我的莽撞和执拗。呼日勒比我还要喜悦,只是他的喜悦完全来源于这辆刚买的自行车。他大概做梦也不会料到这样天大的幸福:阿爸会给他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呼日勒一把从阿爸手里夺过钥匙,骑着自行车飞驰起来。阿爸大概没料到9岁的呼日勒竟然已经会骑自行车,他在后面大声喊着:“呼日勒,小心摔了!”

当然,呼日勒并没有听见阿爸的喊声,因为他早已飞出了我们的视线。

呼日勒在乌力罕的自行车上摔了一百次以后,已经可以把车骑得像飞一样了。

我却发现我对自行车一点兴趣也没有。理所当然地,我认为每天中午骑车回来取午饭的任务更适合呼日勒,当然也非他莫属。

我是争不过我的这个弟弟的,我也从来不愿意跟他争。

下午两点,额吉让我去喊呼日勒回家吃饭,自打呼日勒中午骑上自行车之后就没踪影了。我走到那日松嘎查的时候,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空荡荡的原野上有一辆自行车兀自飞奔,车上竟然没有人!

凭直觉我猜那就是我家的自行车,因为那辆车看起来非常新,而且我感觉呼日勒很可能就在车上,于是我朝虚空里喊了一声:呼日勒——

没人答应我。

不一会儿,自行车却自个儿开到了我面前,呼日勒竟然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来,把我吓了一跳:“呼日勒,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呼日勒显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他没有接我的话茬儿,一边拧着自行车的铃铛一边跟我说:“特勒根,我跟你说吧,我是不会把这辆车给你骑的,你想都别想。”

我还真没打算要骑这辆自行车,说实话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好奇的是,刚才呼日勒是不是骑在自行车上面,而我为什么看不到他?

我把我的疑惑告诉了呼日勒,我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分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总是在我的眼前一次次呈现,上次是呼日勒变成了四四方方的机器,这一次干脆是呼日勒本人骑在自行车上不见了,空留一辆自行车在原野上独自飞奔。

我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比我个子还小的弟弟,而我的弟弟则用同样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最后,呼日勒把我带到了诺敏河边,他骑上自行车高声喊着对我说:“特勒根,你仔细看着吧,你看河里的倒影有没有我。”

我一看河水,河里倒映着呼日勒骑着自行车沿河岸向东飞去,我再一抬头,却发现河岸上依然只有一辆空荡荡的自行车在兀自飞奔!我高声告诉他:“呼日勒,我怎么只看见了你的倒影,我怎么看不见你!”我清晰地听见了虚空中呼日勒孤零零的嘟哝声:“奇怪了,为什么河里只有自行车的倒影,我的倒影去了哪里?”

我吓坏了。我在原野上飞快地奔跑着,我决定无论阿爸相不相信我都要把这个可怕的发现告诉阿爸。

当我鼓起勇气向阿爸讲起这个天方夜谭时,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阿爸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失望,会再次不理我不跟我说话。

事实上担心是多余的。阿爸一反常态,十分坚定地让我带他去见呼日勒。我和阿爸一路小跑着朝诺敏河奔去,我不明白阿爸为何这次出人意料地相信了我,难道他是想亲眼见到呼日勒正骑着自行车在原野上悠闲地游荡以此来拆穿我的谎言,并通过这件事来拆穿以往我所有的谎言,抑或他从我气喘吁吁的语气中已经预感到了某种叵测的事件就要发生?

反正,我们是再也没有找到呼日勒。

半个月后,我们在三百里外的巴音旗找到了我家那辆自行车的残骸,它已经残破不堪,如果不是阿爸一口咬定这就是他新买的自行车,我都不敢相信才这么短的时间呼日勒就把它弄成了这样。

呼日勒走失那天是1981324号。从此,我再也没见过我的弟弟。

 

这是一篇相对成熟的小说,有意思,希望作者多写,或许继续写下去,就是一个有文学前途的人。小说的最后很有韵味,作为评委,非常愿意看到这样的文字。

——叶兆言

 

在《呼日勒的自行车》中,实用的自行车参与了一个诡异和神秘生命的塑造之后,还原为废弃的物质和机械,而已经塑成的生命使诡异和神秘变得更为幽远。生命是可以这样塑造的。

——杨争光

 

如何为不可信的事物营造一种氛围,一种时空,使其似乎必然如此发生;如何使荒诞比真实更真实,这篇小说很好地完成了这一任务。

——李傻傻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