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讲:无方方可说幽玄
非常道是常道的特殊表现
这么热的天气大家都赶过来了,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今天上午又接待朋友,所以比前几次晚点开始。今天是我回成都后的第八次讲课,第四次讲《道德经》。今天仍然谈《道德经》第一章,连续听过的也别烦,别以为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道德经》第一章,有人活了一百二十岁也未必弄清楚讲的什么内容,什么“道,可道,非常道?”什么“名,可名,非常名?”第一章是整个《道德经》八十一章的灵魂所在,宗旨所在,一切教法都离不开第一章,后面的八十章都是从第一章引申出来后,自然展现的内容。所以第一章非常非常重要,如果我们不搞懂第一章,后面的八十章说得天花乱坠都没有用,完全没有用的。
一个“可道”,一个“常道”,一个“非常道”,这些和“道”有什么关系?你永远都搞不明白,为什么“道”有这么多展现?一切皆是道。一切,太多了。在《道德经》里面把“道”分成“常道”,“非常道”,“可道”,“不可道”。为什么?因为和我们的心,和我们的认识息息相关。作为人,要认识道,人心里的道和下面的“名,可名,非常名”息息相关。作为“道”,是我们人在接触这个道,在认识这个道,那么我们和道的距离是什么?
昨天有朋友问我,为什么见离欲老和尚不论怎么问,他都说“去妄”?为什么几十年就这么两个字,“去妄”!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可道”之中,生活在自以为是的世界里。我们自以为是的这个世界,到底是真理还是谬误?我们都是凡人不是菩萨,我们都是烦恼充满的,不敢说自己举心动念全是菩提,全都合道,那是绝不可能的。一肚子的鬼魅心肠是人的特点,当然也有善心、良心释放的时候。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兽,我们有天使的一面,良心释放的一面。那么我们面对“道”能够得多少道?我们心里的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初学道的人和学道几十年的人有什么区别?道在不同的人的心里面,尽管有月映千江,月亮出来了每一条江河里面都有月亮的影子,但是月亮的影子是月亮吗?江水里面的月亮影子是月亮吗?也不是真月亮,但很像月亮,似月亮而已。
大道无始无终,在时间上无始无终,在空间上涵盖一切,在内容上包容一切,这是大道的存在。作为地球人,我们生活在太阳系地球这个角落里,所能够感知到的一定内容,仅仅是我们在地球上能够感知到的一定内容。这个感知的内容随着地球几十亿年的这么一个历史,人类社会一万年的历史,我们知道了在地球上的一些规律。春夏秋冬,日月往返,看见了生老病死、万物荣衰,在我们有生之年看见了一些确定的东西,不是乱七八糟反复无常,是有序的重复的展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把这个称为“常道”。常道,是可以重复的,反复的。宇宙的常道也是若干亿年,我们站在常道的角度上,我们能看见多少?我们在地球上能看见多大一块地球?我们的视野都是有限的。尽管我们知道有地球,但是我们举目望去,只能随着自己的眼界看那么一点东西而已。我们看见的,我们认识的就是我们“可道”的东西。“可道”在“常道”里,仅是微乎其微的这么一点。
当然还有“非常道”,非常道是突如其来的,偶然性的,好像是很新鲜,在规律以外,回过头来一看,还是没有离开常道,是常道中的一个特殊相,是特殊的表现形式。常道和非常道,如起伏的马鞍线,中线是常道,起伏是非常道。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落,谁也说不清楚。不论怎么,非常道都离不开那条中线,波纹的中线,离不开!所以“可道”是我们对“常道”的部分摄取。我们用照相机,它的功能可以拍照,但不可能每天24小时,一年365天都把照相机打开,我们用的时候,只把我们选的一点留在拍片认可的地方,拍下来,不认可的地方就不拍,尽管那一切都是可道,都是常道,但留下来的只有那么一点点,裁剪下来就更少了,剪辑下来就更少了。
就让它埋藏在不可知中
这个道理,我反复说几次以后,大家都能听懂听明白,关键是“不可道”和“可道”的关系,就很不容易听明白。因为我们的生命有限,庄子说:“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也。”用爱因斯坦的话来说,已知的半径越大,所接触的未知空间也越大;已知的半径越小,所接触的未知空间就越小。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你把半径加大,周长就越长,所接触的未知空间就越大;半径越小,圆周越小,所接触的未知空间也越小。这个就是现象和认识之间永恒的矛盾。人总是处于“不甘心”,老是想去打破自己认识的壁障,老是要去搞更高的认识领域,开辟自己更多的认识空间。但是这个认识空间有些是人类认识的禁区,用《圣经》的话来说,人吃了智慧之果,并没有品尝生命之果。用佛教的话来说,“止止不须说,我法妙难思”,“不可说,不可说”。用孔夫子的话来说,“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等等这些。都是为我们确定了人的思维半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一个智慧的人要承认他的认识半径,要承认他不能认识的世界,不能说我全知全能,我是上帝,我是释迦牟尼佛,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佛教里面,老佛爷说了,佛也有几种不能,有些东西他也没有办法。所以“不可道”对人来说是绝对的,因为道就是绝对!
西方谈不可知论,以为道是绝对不可知的。并不是我们以前批评人家的唯心主义,是糊涂,什么不可认识?哪有人类不可认识的?哪有智慧不能达到的地带?这都是自我膨胀,把人类的认识无限地夸大。实际上我们人的认识非常可怜,地下三尺是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当然,专门的科学工作者要把地下三尺是什么研究一下,地下三千尺、三万尺也可以弄明白,但那也是一个片段,不可能由此及彼,就能全面掌握了。现在地震预报资料你能料理清楚吗?说不定哪一天太阳发疯了,你能把太阳弄清楚吗?我们看了很多科幻片,《2012》这样那样的,很多是属于妄想,信口开河,但是未来的确有不确定性,“未来”永远是我们不能跨越的门槛!“未来”永远是我们不能进入的地带!我们进入的地带只有“现在”!包括过去,我们谁也没法回去!现在很多老人留恋自己的老房子,我们看见大眼写了一些文章,写他母亲很怀念当年的四合院,但是他没法满足他母亲的愿望,因为已经拆得干干净净,你怎么回到过去?就是给你万亿美元,你也没法把老成都恢复原貌,就是把老成都的一条街恢复原貌都不可能了。
有的事情是不可知。我们现在可以造宇宙飞船,可以把探测器送到火星,送到土星上去,但是你拿一百亿美元叫人生产一只苍蝇出来,生产一只蚊子出来,我估计全世界最优秀的科学家、工程师、仿生学家也造不出一只苍蝇、一只蚊子来。这个就是我们人类的禁区,不可能复制一只苍蝇,一只蚊子。人到老了要死,现在科学技术,就象我们古代的炼丹术一样,要制造长生不老的药,很多科学家都在忙这个事。人能长生不老吗?曾道长在这里,她是解决生死问题的专家,因为道教的一个终极目标,就是要争取长生不老。中国古代很多这方面的优秀人物,不论是道教的、佛教的,他们在这方面作了不懈的努力。道教的努力给我们留下了灿烂的中医药文化。中医的思辨,这个是道教的,中医是黄老之学,中医不是儒家也不是佛家,中医的归类应该归在道家,离不开黄老之学。这些,我们在谈论中华文化、诸子百家的时候,各家的渊源我们要心中有数,不能张冠李戴,指驴为马。这样,我们才能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干什么事。
这里说“不可道”,上一堂课也说了,我们心里想的,嘴里说的仅仅是我们想表达的内容的一部分,“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语言表现出来的是我们心里想表达的冰山一角而已。“不可道”有很多因缘,藏在地下,藏在海平面之下,我们认识的空间仅仅是冰山一角,永远的冰山一角!随着认识半径的扩大,未知的领域也越来越大。用佛教的“缘起法”来说:“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我们认识“此”,是因为有无量的“彼”的因素存在。就这间房子而言,我们已知的是奥林匹克花园,这是第五栋,这是一单元六楼一号,开发商是奥林匹克开发商。但奥林匹克开发商的主人是谁?他的父亲是谁?他爷爷是谁?他爷爷的爷爷是谁?知道吗?肯定有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慢慢才有他的,还有他奶奶的奶奶的奶奶,还有他外婆的外婆的外婆,这些关系都存在,不能说不存在,可知吗?不可知。这块地皮以前是干什么的?是谁的产权?姓张还是姓王的产权?一千年前是谁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一万年前是谁在这里生活?都有无穷的因缘在里面!我们的所知一定是建立在无穷的不知的基础上,“可道”是建立在无穷的“不可道”的基础上。我的基础好,三根指头拿脉,可以把别人的病说清楚,可以把别人的病治好,但是以前的功夫呢?你花了多少功夫才练到这一步,还有你的老师,你的老师的老师,老师的老师的老师的老师这些因素。还有药,什么地方种的药,这些因缘你不能去想,一想你就涉及到无穷无尽,无量因缘全部都在其中了。
无量因缘中,只有与与我们有缘的那么一部分可以感知,可以感觉,可以认识。我们不可能把我们的精力探究到无量的因缘去,那是不可能的!举个简单的例子,大家都是吃了饭来的,你吃了几碗饭?两碗,其中有多少粒米?你数过没有?是不是一粒一粒米的滋味你都品尝了一下?每种蔬菜的细胞你也都去感知一下?每一粒盐,每一粒辣椒,豆油你都去分析研究,用舌头慢慢品尝,需不需要这个?不需要!这一切都是不可知,而且不需要去知!吃到肚子里,就让肠胃去了断它,这样就行了,不需要我们什么都去了解,都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想对一切都清清楚楚不是好事。我今天吃饭要计算一下吃了多少粒米,那你就太糊涂了。今天到书院来,有自己开车的,有乘公交车来的,有骑自行车来的,路途有远有近,不能说我要计算一下,轮子转了多少圈。我上楼了,计算一下,我的左腿发功用了多少力,右腿发功用了多少力。你上来了就上来了,不用去计算的,也没法计算。你又不是机器人,要全部计算编入程序。所以,这一切,我们来了,我们做了,你要多问为什么?没有什么为什么的!很多事情就让它埋藏在不可知之中。
学会难得糊涂地过日子
我们的生命父母给了,你认识吗?我们的生命几两重?什么颜色的?这个生命能活一百岁还是五十岁?到底是健康的、美的、瘦的、丑的?什么时候第一根白头发长出来?你不需要去计算它,生命就是从生到死的过程,当然有喜怒哀乐在里面,有生老病死在里面,是不是我们每一分钟每一秒钟每一毫秒都要去感觉?每一个人来我们都要去计算一下?哇,今天张三来了,张三是谁?他来了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目的?我如何与他打交道?我们拿计算机来计算一下我和他的关系,再用来称量一下我们的关系是轻还是重?用色彩来表示一下这个关系是红色、黑色还是白色?不需要!
我们在生命之中,在精神之中,来了就来了,了了就了了,不需要那么清楚那么明白。这个就是生命的实质,也就是我们精神的实质,这一切都处在“不可道”之中,这里面妙不可言。要学会过日子,要学会不了了之的过日子,要学会难得糊涂的过日子,不要使自己太精明、太能干。一切一切都要清楚都要明白,都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那样的生活太累了,没有必要。古人说:“察见渊鱼者不祥”,所以,我还是喜欢香港那首歌,“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过日子,当清醒的时候清醒一点,当糊涂的时候糊涂一点,不要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清楚,晚上你连觉都不能睡了,那八个小时用在床上太不划算了,如果全部利用起来,要产生多少利润?要结交多少朋友?但用不了几天你就成神经病了。
我们练功夫,不可道、不可知、不可说就是无上武功。有的时候糊涂一点不是坏事,糊涂的人大家不计较他,因为这个人糊涂,你和他计较你也糊涂。聪明的人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别人要计较你,那么聪明还会做错事?所以别人要计较你的。糊涂人有先天优势。庄子里面一个公案,有个人叫“支离疏”,这位支离疏先生是特级残疾人,驼背,脖子都在肚脐里,肩膀高出头顶,比武大郎身材还矮小,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总之是重度伤残。大家就说他苦,其实他也不苦,平常靠给别人缝衣洗衣就足够糊口了,给别人打卦算命可以养活几口人。当然别人瞧不起他,认为他无用无能,但是当发生战争,官府征兵的时候,许多年青人都逃跑,他满不在乎地、逍逍遥遥地走到征兵处去玩,他是残疾人不用服兵役。而当官府救济的时候,他可以领到救济金,因为他是著名的 “五保户”。所以庄子说,这样的残缺人,功夫不行,能力不行,肢体残,但有他的优势,全社会都关注他。谁说我们古代社会没有慈善事业?没有社会保障?从庄子的笔下我们知道早在先秦,在春秋战国时代,也是有社会保障的。
不知、不可道,反过来就是不能。我们是否是全知全能?谁也别去玩全知全能。为什么道家强调和提倡大智若愚?就是别把自己放在太聪明、太精明的位置上。阿敏,别人看他傻乎乎的,其实聪明得要命,别人就上他的当了。一定不能显示聪明,那样别人会提防你,防范你。外表愚蠢的实际上是最聪明的,最划算的。愚和聪明之间没有一条界限。什么叫愚?就是容易吃亏,吃亏就是愚,遇事不是很明白也是愚。如果遇事都能很明白,遇事都不吃亏的人和你打交道,你会不会有安全感?没有安全感。如果摄像头都安装在你家里面,你有安全感吗?没有安全感。所以我们要知道“愚”就是不逞能,《道德经》里面说:“吾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这些都是我们日常动用里面的很多经验。
我们怎样去料理“知”与“不知”的关系?“能”与“不能”的关系?为什么儒家讲“中庸”之道,佛教讲中道,道家也讲中道,“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多言就是表现自己的精明,离开了中道就很麻烦,因为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过头后,均贫富一定会把你均下来的。众人皆浊我独醒,像屈原一样,只能投身于汨罗江,为世所不容。所以,平常心是道。《道德经》里面讲:“众人昭昭,我独昏昏,众人察察,我独闷闷。”大家都清醒,我非装懵,我本来就懵。在社会上生活里是处于暗处,别人都处于明处。处于暗处的人很安全,别人的雷达也搞不定你,卫星GPS也锁不定你,这样你多安全,如果你被锁定了就非常麻烦了。
不知,不可道,我们应该勇于让自己处在这样的地方,就如《菜根谭》说,“宁居缺,不居全;宁居无,不居有。”这都是告诫我们在生活上、在工作上,别去求全、求大。大而全的事不是好事,留点不足,留点愚钝,留点惭愧,这个是道家致用的无上法宝,非常棒,非常舒服。
所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们反反复复去料理它,要玩他的用,而且是妙用。不能仅仅是放在哲学上去思考,或者像艺术家一样去感觉。这个妙处就在我们的生命当中,就在我们的举心动念之中。怎样把我们的心性调理到这个大道的旋律上?因为我们一半是已知,一半是未知;一半是清醒,一半是糊涂,永远都是这个样。千万别打妄想,我要超越糊涂,我要把糊涂一笔了断,永远也了不断的。要想了断糊涂是最大的糊涂,是最大的愚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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