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说庄子《大宗师》第一讲、“知”与“不知”的关系
(2015-06-07 08:51:12)“知”与“不知”的关系
“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这里面就提出了一个超乎我们想象的修为境界,“知人之所为”。我们的社会性就是“人之所为”,社会性带来的一切也是“人之所为”,不需要具体说了。要效法自然,要使自己成为菩萨,成为真人,成为圣人,该怎么去做呢?就“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
每个人生下来都一无所知,刚生下来的婴儿知道什么呢?母亲的奶头一动,他的嘴就凑去了,你说这是知还是不知?这是本性。我们看见野生动物,牛羊一生下来以后,刚能立起来,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找奶喝。婴儿吃奶也是本性,知不知?严格来说谈不上知。慢慢的,十天,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他知了,认识谁是爸爸,谁是妈妈了,就开始有点知了。
所以我说,人生命里秘密中的秘密,就是判断力,就是“是非”两个字,在佛法里叫根本智。平常的人对于根本智是在文字上,在佛学大词典里去找,没有回归到我们自己这么一种真实的感受和领悟里来。我们的根本智,说穿了就是“是非”。学藏传佛教的,特别学格鲁派的,对中观见是推崇备至。但中观见毕竟是“见”,喇嘛能辩经,辩遍天下无敌口,还是“辩”,还是知见而已,还没有证量。佛教最讲究“证量”,你有没有证量?我经常遇见学藏传佛教的问我:“你写的文章不错,知见也很正,但是有你没有证量?”什么叫证量?对中观见来说,知道“是非”这两个字的源头,就是最大的证量。我们平时无论有意无意,或者不经过任何思考时,都会有潜藏的是非来权衡天下,这是先天的,属于先天判断,不是后天的。小孩子知道这个是爹那个是娘,他是先天的判断;这个奶好吃,那个奶不能吃。你看他懂什么呢?他就知道接受,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他有他的判断。人离开了这个是非的判断,人类的文明就坍塌了。
人的理性也就是逻辑性,包括这样逻辑,那样逻辑,什么形式逻辑、数理逻辑、辩证逻辑,都是“是非”两个字在起作用。它就是魔术师,离开了这个魔术师,我们就没有了理性。它可以建造人类社会很辉煌的一切,但是一切罪恶、一切麻烦也是这个“是非”制造出来的。所以它一极通向无穷的善,另一极通向无穷的恶,这个就是人“所知”的秘密。人的“所知”是什么呢?就有“是非”这个根本判断的能力。
我在讲《齐物论》的时候,就对这个讲得很细,因上也是它,果上也是它,因上就叫根本智,果上就叫一切智。一切智智都离不开这个,大圆镜智、平等性智都离不开这个,妙观察智更离不开这个东西,所以它叫根本智。
日月运行,一寒一暑,生老病死,这个是常道,我们只能看到常道的一部分。常道,无量劫来都有常道的存在,但我们只能看到一个片段,把这个片段作为可知的,可道的,而且可名了。但是对于非常道的,非常名的,你是看不见,或看不懂的。虽然偶尔也会示现一下,如龙的一鳞半爪,你或许能见上一见,但是作为我们人的认识空间来说,总是无限小,而未知的空间,永远是无限大。
品尝一下不懂的妙处
知和无知的关系是什么?我经常说,正是有了无穷的无知,正是有了无穷的未知,才给我们的“知”留下了无穷的运行空间。庄子《寓言》里面,庄子和惠子的辩论很有趣。惠子认为,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才是有用的东西。这个地有没有用?这个房子是我的使用权,就是我的空间,这一百多平米都可以为我所用。这一百多平米以外,对我来说就没有用,毫无价值。拥有的有用,未拥有就对我没用。庄子说,那好,我把这无用之地去掉,除了你两个脚所站立的地方,全部掏空,你不是说站立的地方才有用吗?惠子的脚再也没法移动,只有傻在原地。正是因为前面的土地都是无用的,你才能向前延伸,我们所立足之处,就是我们的已知,整个大地就叫未知,也叫无知。正是因为这个无穷的无知,我们才能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扩张我们已知的半径。所以,“养”这个无知同样重要。
很多人都认为自己了不起,大学毕业了,博士后了,是大教授了,是大师了,我可以拿国家津贴,最高领导都要向我咨询,认为自己很牛,但他就不知道怎么“养无知”。第一,就是谦虚,在大道面前自己应很卑微,在真理面前自己应很卑微。第二,只有养这个无知,才为自己的智慧留下了更为广阔的运行空间。自己才有后劲,才有余力,才能在知识的海洋里航行得更远,才可以探索到更新、更美的世界。更加神奇的世界,都是在养未知的过程里发现的,只有这样才能逐步扩展我们的空间,人类的文明恰恰是这样运行的。
很多人这样不知,那样不知,就说我好可怜,我无知。实际上应给他道喜,这个不知是已知的本钱。现在计算机技术突飞猛进,不断发展,但是内存永远都是有限的。现在的天河一号计算机,运算速度全世界第一,但也不过每秒运算一千多万亿次,还不能达到一亿的一亿次方的运算速度。一百年、一千年以后,说不定就能达到这个运算速度,但是现在毕竟也是有限的。
在禅宗公案里,有这么一种神妙的问答。有人问六祖大师:“黄梅五祖大师所传的达磨衣钵什么人得到了?”六祖大师就说:“会佛法的人得了。”“莫非和尚你会佛法?”六祖大师马上说:“我不会佛法。”
有人对云门祖师说:“老和尚,你讲的我不会,没有听懂啊。”云门祖师说:“不懂就好,你就守住这个不会的。”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不懂。你懂了又能干嘛呢?懂了还是有不懂的嘛,他就没有品尝到不知、不懂里的这么一种妙处。
学修佛法,我们要感知空性,现证空性。什么叫感知空性?什么叫现证空性?缘起性空不难理解,关键是自性体空,就是一个不知,这是没有内容的,有内容还能叫空吗?所以我们看庄子这句,“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养不知,不知道就是空,就是无,就是自性空。无能生有,无中生有,一万年以前世界上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摩天大楼,高速铁路,空调,电视,电脑,这些有没有?没有啊。从哪里来?无中生有而来,是我们这个心造出来的。我们的心,一万年前没有这些东西,现在有了;再过一万年,还有更多、更辉煌、更先进的东西涌现。
所以“养不知”,在内修上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事,对有修为的人和没修为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界限。真正有修为的人,他是稳居“不知”之中;没有修为的人,就要去“养”这个知,不断地去追求。回到《道德经》上的那句话,“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为道就是要去损,什么是损?就是回归无知。不仅要回归无知,还要善养这个无知。为什么庄子在《缮性》里面说“以恬养知,以知养恬”?这个知,就是智慧的最高处。这个一无所有的时候,就是最高的智慧,无为而无不为,只有无为才能达到无不为的这种神妙境界。用《易经》的话来说,“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它就是不知,没有内容,寂然不动了。有这样的基础,有这样的本钱,你才能“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很多人信不过这个道理,老是想下跳棋,认为我必须要有基础,要有前行,要有相应的内容,我才能怎么怎么样。在世间法上,在次第道上,的确是这样。但是在无上道,在根本道,在无上佛法,在最上层禅,乃至在大圆满、大手印上,都是围绕庄子的“养不知”。必须要“养不知”,使自己处于恬淡虚静的状态,把自己的所知所为陶冶净尽,一切一切,毫不客气地扫入这个状态,我们有没有胆子进入这样的状态呢?
“知之所知”,当然有基础,我们有所知嘛。这样文化,那样文化,见了那么多的善知识,那么多的上师,给自己灌顶,给自己开示,学了很多,不错。并不是说要把这个扔掉,你也扔不掉,一入性海,永不退失。但是在“知之所知”的前提下,一定要养自己的“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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