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的大型交响音乐会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在先秦时代，对音乐的作用看得很重，远远超过了汉唐宋明清时期。首先，孔子编六经，把“乐”作为六经之一。周敦颐作《通书》，四十章就用了三章来谈“乐”对教化的重要作用。那么在道家的庄子看来，“乐”又有什么作用呢？

庄子对“乐”，是有极深极高感受的。在《养生主》里，庄子通过“庖丁解牛”，演示了“桑林之舞”和“经首之会”这样的尧时代的歌舞音乐。在《齐物论》中，又通过对人籁、地籁、天籁的描写，给人们以耳目一新的音乐感受。庄子在本篇和《山木》篇中，还有孔子“歌猋氏之风”的描写，还有不少对乐器制作的描写等等。北门成，是庄子笔下虚构的人物，传说是黄帝手下的一位大臣。他因事而向黄帝请教，请教的因缘是什么呢？是黄帝有一次在洞庭之野奏“咸池之乐”。为什么不是洞庭湖，而是洞庭之野呢？原来在湘江汇入长江处的这一大片地区，以前是平原，不是湖泊。春秋时楚国令尹子文开拓云梦泽，与长江北岸筑堤，江水南浸，才形成洞庭湖。历代君王开拓汉江平原，沿江北筑堤，排干云梦泽水，使之沃野千里。江北大堤的延伸之后，云梦泽成了良田，洞庭也就成了大湖。屈原有“洞庭波涌兮木叶下”之名句，屈原与庄子差不多同时，一个见湖，一个见野，不过黄帝在洞庭搞音乐会的时候，肯定是野而非湖。

咸池之乐在古代就是黄帝之乐，黄帝亲自作词作曲，并当总导演、总指挥，演出了一台大型歌舞交响乐，这是很盛大的乐章，在洞庭之野，场面之大。“张咸池之乐”，张，开张、指挥、导演。“咸池”《易经》有“咸卦”，专谈男女之事，延伸为感应。咸卦的彖辞说：“咸，感也。柔上而刚下，二气感应以相与。止而说，男下女，是以亨，利贞，取女吉也。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其大象辞说：“山上有泽，咸，君子以虚受之。”你看，这个“咸”字真不简单，由男女情爱的感应延伸到了天地万物和圣人的教化之中去了。

后世命相学又把“咸池”喻为桃花。桃花可以乱性，也可以悟道，禅宗里就有几首见桃花悟道的诗：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睹桃花后，直至而今更不疑。

命相学认为看到桃花运不好，有人不能走桃花运，一走就倒霉，但有人走桃花运就喜气洋洋，就是这种感觉。既然“咸”有这样的深意——在古代这是公开的，与“桑林之舞”一样，不但搞成了盛大的歌舞，而且还是在“洞庭之野”演出，我们要看到庄子导演这出大戏的深意。

北成门观摩了“咸池之乐”后，有一番感受。“吾始闻之惧”，刚开始感到非常恐惧，再继续听下去又有点昏沉，昏昏噩噩，身不由己，不知所以；“复闻之怠”，精神发困，这个“怠”可称为“放松”，把以前的种种紧张、忙碌、焦虑放松；再继续听下去，“卒闻之而惑”，迷迷糊糊、辨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古今中外；“荡荡默默，乃不自得”，自己的心灵空旷、无依，像入定一样，没有什么念头来来去去，想思考却思考不了，想说却说不来。“乃不自得”，进入了无我、忘我的状态。

在先秦时代，音乐是一种重要的教化方式，在贵族是礼乐的教养，在民间则是民俗民风的表现。不论贵族和平民，都应受到相应的教化。庄子在这里借黄帝“演咸池之乐”，表达了他对教化方式及其程序的看法。在生活和工作中，一个人，不管是当领导，还是当老板，或是当老师，在一定的环境之中要有“威”，别人见到你要害怕。就像我们很多人见佛源老和尚一样，一开始非常紧张，再接触又很亲切，自己就有点放松了，再久一点，就能在老和尚的棒子底下悟道。所以“咸池之乐”就有教化的神妙功能。在这里，庄子是有史以来，把“人籁”和“天籁”结合起来发挥得最好的人。其它古文谈音乐的力量，音乐与心灵的关系，都没有这里谈得妙，庄子是极尽所能，极尽铺张之能事，分了三个层次，使我们不知不觉入道，由人籁进入天籁，这确实是非常值得认真探讨的事情。

“帝曰：‘汝殆其然哉！’”黄帝很自信地说：你听了我这个音乐当然会出现这种状态啰。用寺院里的话来说，“老和尚的棒子是硬的啊！”教化就要见效，否则就是盲棒瞎喝，不行。黄帝是道家学说、黄老之术的第一祖师，他的教化远远超过尧、舜，之所以能达到这个效果，也是因为他“殆其然哉！”

“吾奏之以人，徵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太清。”黄帝说：我奏的这个“咸池之乐”，演奏出来是有依据的。首先是“奏之以人”，要考察人事，对人、对人类社会、对人心都要有所了解，才能够抓住人心。如武侯祠的对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孙子》说“攻心为上，攻城次之”，怎么攻心？你就要对人心有所了解，有所熟悉，反之就无效。医生开的药单不见效，就是庸医，就不行。另外，“徵之以天”，就是缘于天道、依据天道。同时又要“行之以礼义”，毕竟是人类社会，还是需要“礼义”这套东西，特别是音乐演奏，还需要一系列道具、服饰，这些当然行之于礼义，这里的礼义是指演奏场面的摆设。“建之以太清”，太清，就是我们的本元之气，本命元神，真如，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