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一年级的六一，是在安徽省某看守所的大礼堂过的。我们一个年级就一个班，一个班也就七八个学生，除了我基本都是看守所的干部子女或者职工子女。我本该上镇中心小学，但我妈托了关系把我送进了机关小学。如果在镇中心小学的话，六一应该是在镇礼堂里过，那是老电影院改成的礼堂，好像还没有看守所的礼堂气派。

那一年，男孩女孩的眉心都点上了美人痣，拿一只筷子在口红上印一下，点中眉心，点歪了要重新来。脸蛋上擦上胭脂，红扑扑的跟猴屁股没啥区别。男孩穿的应该是白背心蓝短裤，女孩都穿着白色公主裙。排着队跟着老师后面，从学校走进看守所。那条路不长，有一段小水泥路是高过马路，一边是高墙，一边是矮冬青。我们都往马路上看，因为我们的家长都走在下面跟我们打招呼。哎，你的蝴蝶结歪了，自己整一下。哎，宝贝你的鞋带要系一下。没有人叫我，我只顾跟着老师走，想着待会发什么奖品。

到了礼堂，先是给三好学生发奖，还有评比优秀少先队员之类的。我早知道要领奖，躲在厚厚的红色幕布，大概是灯芯绒的质地，摸上去很舒服，我一边搓着幕布，一边等着老师念我的名字，蹭蹭的跑去领奖台，一手拿着奖品，一手举过头顶向老师敬礼，再转身向台下敬礼。台下前排坐着领导，后排一片光头，他们只有一个名字——劳教。不过我当然是在向领导敬礼了。颁奖结束之后就是表演节目，什么歌舞啦，我到现在只记得自己假装背着一个背篓，跟一群人在那里蹦蹦跳跳，往背后的背篓里放着什么。这个节目叫《采蘑菇的小姑娘》，应该还有什么《让我们荡起双桨》的合唱。记得不大清了。

一二年级的六一大都这么过的，到了三年级，我被转到另外一个小学，也不是我们镇的中心小学，而是另外一个镇子上。我爸那会在那里开饭馆，我小姑在对面开杂货店。我妈把我送到那里，是因为她结婚了。我一般住我小姑家，因为我爸的店很忙，有时候会在厨房跟他打声招呼我要吃什么。快到六一了，我小姑去城里进货，给我带回来一条公主裙，白色的，花边里都穿着细细的塑料管，这样能撑出形状。也就那天，我妈托人带来一条黄色的背带裙，挺括的质地，大概是帆布的，裙边绣着小花，背带上的铁扣上的图案是小熊的。我喜欢那条背带裙。但到了六一，我小姑拿出了公主裙，我大约只是问了一下背带裙的事，小姑的脸色就变了，又开始唠叨我妈再婚了不管我了，把我丢给她我还不听话之类的一些话。我穿着白裙子就走了，一点没觉得自己像公主。到了学校，我看见我姑父的侄女，跟我一个学校的姑娘，穿着一条黄色背带裙。我走到操场的双杠旁边，抱着双杠呜呜哭，等到同学找我，说老师喊集合了，才擦擦眼泪跟着走了。

六一没几天，我妈来看我。小姑提前知道了，在我妈到之前，叮嘱我见到妈不许叫，否则第二天别上课了。然后把我的书包拿到里屋去了。我妈来了，叫我，我只是嗯嗯两声，就不做声。我妈问我裙子喜欢吗？我也不做声，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我妈便柔声细语的去问我小姑。在她再婚前，从没听她柔声细语的说过话。我小姑说那裙子啊，有点大，送去改了。我妈问我可是的？我还是不说话，低着头。到了傍晚，我妈准备住一晚上，在我姑家洗澡。我妈问我香皂在哪儿，我拿了香皂递给她：喏。还是没有叫她，我妈就哭了，我妈在洗澡的小屋里抱着我问，是不是小姑不让我叫她。我呜呜的哭，也不说话。后来我妈没洗澡，穿好衣服跟我小姑打招呼说要走了，说让宝宝送送我吧。我看着小姑，小姑说你送送你妈。我妈就拉着我手走去车站。到了车站小卖部，我妈问你想吃什么吗？我摇头。我妈说现在他们不在，你叫我一声好不好。我战战兢兢的叫了一声妈之后开始哇哇大哭。我妈也抱着哭，眼看末班车要开了，我妈急急的给我买了两瓶雪碧，跟我说我会把你接回去的，然后她哭着上了车。我就抱着雪碧一边哭一边往回走，走了一半儿想想，在路边就把雪碧喝了，把瓶子给扔了。回去之后我小姑问你叫了你妈没有，我说没有。我小姑把书包拿给我了。

后来就暑假了，再后来，我终于转到我们镇的小学，跟我妈跟我奶在一起了。之后，我好像也没过过六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