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朱彭寿《安乐康平室随笔》卷四之一则
(2025-10-31 20: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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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击情形,复为料理身后之事。今时隔十余年矣,回首前尘,都如梦境,
江楼夜坐,偶忆旧事,因缕述之如左:
公与余谊属中表(公之太夫人,与先大夫为同曾祖姊弟,余之再从姑
母也),由举人官刑部主事,考取军机章京,洊擢今职,加太子少保衔。
居官四十余年,奉职恪恭,惟以清慎勤三字自励,性和而介,门无杂宾。
无少屈,甚或拍案相争(公尝与余历述数事,深致愤慨,乃知局外者动谓
署之人,一昧逊顺,真耳食之谈也)。戊戌后,复以尚书兼充是职,驾
轻就熟,因应裕如。庚子春夏间,有近畿不肖之徒,练习拳法,自称有神
术足避枪炮。王大臣中之昏聩刚愎者,对于外人素所仇视,闻之大喜,竟
欲凭其势力以御外侮,遂召入京内,优加待遇,奖之曰义和团。自五月中
旬在大栅栏一带纵火,延烧市肆数百家,不闻朝旨加以惩办,益目无官长
,号召党徒,挟刃通衢,横行罔忌。未几,遂有焚毁教堂、围攻使馆之举
。公以彼众我寡,衅端不可轻开,至团民中半属匪徒,所谓能避枪炮之说
,尤不足信,屡于召对时剀切陈说,大拂当事者之意,衔之刺骨。由是乘
机构陷,谓译署各长官中,平时与外人交通者甚多,此辈皆为汉奸,必尽
杀之而后快。
,先以直言弃市。翌日,公致书先大夫,述及其两媳及诸孙现已命三郎送
回原籍,问我家行止如何,函后另一行云:昨日之事,令人惊心动魄,可
谓千古奇冤。先大夫阅毕,恐语涉激烈,当将末行割下焚之。嗣内城皆闭
,消息隔绝。时我家寓上斜街,即在宣武门侧,至七月十七日午后,城门
忽启,路人传言今日又出大差(都人以刑人为差使)。
余立道旁观看,亦不知车中为何许人,因亟命仆人至菜市探访之。迨日晡
归报,则公与立尚书山、联阁学元,同时授首矣(时邸抄已停发,此日上
谕中列何罪状,竟无知者)。向来受刑者,必有家属随往,即时棺殓,
闻立、联二家均已有人收尸而去。公被逮之顷,其邸第即为拳匪抢掠一空,
家人星散,无一从者。而大僚收殓时,先须将首级缝上,刽手例乞赏资,
辄视其人之身家以定数目,是日问价,竟索四百金。彼时公家既无人过问,
而自前门外街市被焚后,炉房银号,尽皆歇业,仓猝间亦何从借贷?不得已,
姑命仆人购大冰数块,分置尸侧以防腐烂,并属刽手在旁看守,谓公家得信
后,必有人携资前来料理(时有江西人某姓,谓是公之戚谊,亦来场探视,
因即乞其帮同照看)。
名,辄闯入人家肆扰,居民薄暮即相率闭户,路少行人。是晚,余家中人
绕室彷徨,寝食俱废,盖以公尸方在暴露中,而环顾时势,殆哉岌岌,
指日联军压境,正不知情状如何耳。次日天甫晓,即与吾兄旭辰走访钱干臣
比部(能训),邀其同至贾家胡同周镜渔驾部(儒臣)家中,唤之使起
(镜渔为公之婿)。值公之内侄查慕周大令(维桢)亦至,因相与商榷,
由慕周向其友某军官处,假得朱提四百两(系新领饷银,为五十两大宝八枚),
一面分头购置棺木衣衾,一面复与刽手磋商再四。日已近午,始允为百金
(时有公家旧婢,与其夫闻信而至,其夫亦拳匪装束,谓此事由渠经手,
必可让价。当以事已就绪婉谢之,讵其夫遽怒目相向,诘问此事何人管理,
旋经旁人劝解,始悻悻而去。
因亟装裹入木,旋送至吾浙广谊园停放,仅市纸钱数陌,沿途焚化而去。
呜呼惨矣(归寓后,适公家司阍老仆王某,奉查夫人命,携公平时所御翎顶
数事,送至余家,以备殓时应用,然已不及矣)!
备陈颠末。因奉命交余三百金,葺治三公棺椁(因讹传许公柩有罅漏处,
其实非也)当拨款分致毓臣(公之次子士钟)、雪梅(许公子燮钧)、仲默
(袁公子允肃)等,各于灵柩更番加漆(徐公之柩,先已属江西某君随时往视,
施漆多次矣)。次年三月间,谨于妙光阁设位,邀集全浙同乡及三公知交,
前往祭奠(用账一册,今尚存余处)。后毓臣等扶柩回籍,乃以鼓乐仪仗,
送至通州,改由船只运津南返。当出殡日,复在虎坊桥东设棚路祭,各国公使
咸来吊唁,文忠特派荫午楼副都统(昌)在棚招待。于时观者塞途,余尚闻人
丛中有人聚语曰:"照此情形观之,岂非真正二毛子乎!"(都人以与洋人接近,
或入其教者,为二毛子)。
交由徐观察缴还文忠,遂告结束。呜呼!公赴难时,年已七十有五,一生谨慎,
遭此奇冤,天道尚可问哉?然徙薪曲突,早烛几先,耿耿忠忱,不久即蒙昭雪;
易名之典,媲美沈(青霞)杨(椒山),浩气英风,允足同垂千古矣。
又按是时人心惶惶,各曹司中乞假出京者甚众。一日相国徐荫轩师忽
命驾到阁,于署中人员逐一点名毕,声言此后如再有请假者,所有以前旧
资,尽行扣除,词色甚厉。公于兵部人员,则任其来去,毫不苛求,谓时
势如斯,断无强迫留京置之危地之理(六月间,公来寓省视先大夫,余侍
坐在侧,实亲闻此言)。彼此相较,其心地之明昧,度量之广狭,相去为
何如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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