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鹿善继《毕自肃定兴县籽粒折征记》
淄阳毕公以万历丁巳(万历四十五年,1617)来治定兴,下车首询地方利害,而得勋戚籽粒之为民累也。奏记诸台使者(上级官员)求减折如文安、青县例,驳查往复,公持甚力,台使者大感动,具疏请于上,候旨逾时。
值今上登极,遂如所请,恩肇到县。扶杖走观者举手加额,谓天子仁圣,使孑遗之民得留视息。然非吾侯(县官毕自肃)即疾苦到骨,谁达之天子者?庆今追昔,笑与涕俱。
余观民情而深有感于天下事之在人为,如公者真其人也。事非理不可为,非力莫能为,固也然。如以理而已,彼不起科之瘠地,听奸民投献而以勋戚为刀俎,佃户为鱼肉,包纳之法(迷惑)辗转相及,不举地着尽逃之不止,此于理岂待公之身,始知其当变哉?或曰于理无疑而诎于力,公不犹然一令乎?何力至于今而偏足乎?则理与力之说似之而非。
余所谓公真其人者,独以其心言耳。天下万事皆从心起,不患事不就,但患心不真。真者心之本体,从来称天下。有心人为其真也;真则热,热则遇而即粘。不能秦越视真则耐,耐则挫而益坚。不因迟久灰减征之议,诚为大造。非公当之,得无隔肤不亲乎?相沿久则势难返,更端骤则人易疑而素所穴,以为利挟以为重者且不胜异意;而奸人乘以交构其闲,吹索揶揄皆足以乱任事者之所守。使造端之初,微涉门面废然而返矣;且不独异意者为然也。即共事之际已属同心,而事当更张体须周慎,异意者复借上之周慎,以遂下之耽延。启事未达于公,交车而往。复斟酌,已逾岁时。盖转关既多,葛藤易起,一处停阁,全局坐废。自公起议再易寒暑;急急图之,盼盼望之,默默待之。当敷陈难稽成败未必之时,旁观者意公兴且阑,气且竭;而公更神王竟以耐之。一道奏此,奇功悠久成物,其斯之谓欤,此害在定兴。
余发未燥(少年时),即从先大父(祖父)侍御公闻佃户纳之苦,而呼吁之情每格不上闻,年复一年日甚一日。至于公殚力为之,而以首尾二载始获有成。中间事势之难易,情节之甘苦,唯任事者自知,同调者相怜,未易一一为人言也。故为天下事毋泛论理心,即是理毋空谈力。心即是力,真心如公为理树帜,为力辩冤,不然滔滔者从官起念,而不敢一问。百姓急偏见,理不我值,力不尔克甚矣,其相蒙也。罗文恭(嘉靖状元罗洪先)之言曰:“此生活得千人命,甘心不向世外走。”佃户数千家脱汤火,而世世利赖。尝私度公青天良夜,志之无恶可知也。
定兴孔道,复值军兴。公日夜拮据,但可纾(缓解)百姓急着直前为之。赤心强项往往转上官之意旨而佐圣政之清明。诸不具论,就籽粒论,籽粒其概如此。
公讳自肃,山东淄川人,万历丙辰进士。以治行高等应拜省台,而兄白阳先生时以少司徒督辽饷遵例回避,乃补礼部主客司主事,今升辽东宁前道兵备参议。
---------------------------
清华大学历史系的博士生毛悦。她报告了《与民田同科并折:晚明保定府定兴县勋戚庄田和京营草场的减征及其利益纠葛》。毛悦指出,明代中期,乾清宫、慈宁宫和各勋戚在定兴县设置庄田,五军营也在定兴县设置牧马草场,共形成十场“籽粒地”。籽粒地起初自行征收子粒银,在万历九年清丈后,改由定兴县代为征收。由于籽粒地收益甚薄,而又未经折亩,征税较重,佃户纷纷逃亡。万历四十六年,在定兴知县毕自肃的支持下,佃户与士绅向屯田御史提出将乾清宫、慈宁宫庄田之外的八场籽粒地二亩折算一亩征银的要求。经过佃户、士绅与各级官员、胥吏等各方势力之间漫长而曲折的博弈,最终在泰昌元年将籽粒地仿条鞭下地二亩折一之意,比于条鞭减半征银,既达到了减征的目的,也实现了与条鞭下地负担的均平。明清鼎革后,在圈地、拨补等政策的影响下,定兴县籽粒地最终分化并转变为了旗地、拨补地和更名地。【2023-10-27
清华大学历史系思想文化研究生召开“首尔大学·东京大学·清华大学三校博士生论坛”发言】
鹿善继(1575—1636),保定府定兴人,字伯顺,号乾岳,。鹿久徵孙。信奉王守仁之学。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授户部主事。时辽饷不继,善继请尚书留广东所进金花银供之,坐降级外调。光宗立,复官。寻改兵部职方主事。从孙承宗巡阅榆关防务,多所筹划,拓地四百里,复城堡数十。迁郎中。崇祯初为太常少卿,告归。九年,清兵攻定兴,善继参与守城,城陷死。有《四书说约》、《无欲斋诗钞》。
毕自肃(1580—1628),字范九,号冲阳,山东淄川县(今淄博市周村区王村镇)万家庄人,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历任定兴县令、礼部主事、宁前兵备道参议、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辽东巡抚等职,加赠太仆寺少卿。明崇祯元年(1628),因宁远兵变愤懑不食而死。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