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

     儿时的心目中，刺猬是不受欢迎的。一来长满刺的外形令人心怯，再就是丑陋的嘴脸令人生厌，还有那笨拙的动作令人不屑。同伴中有人行动中笨一点，大家就讥讽他“笨得象个刺猬”。有人跑呀玩的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家就取笑他“喘得象个刺猬。”……

     有俗语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一百年的老刺猬”，把刺猬归入寿星之列。但在老年人眼里，刺猬也并不被看好。老年人愿活大年纪，却不愿当老刺猬。过了九十九岁，岁数就不长了。不管再活几年，都一直自称九十九岁，唯恐被人视为老刺猬。当然，知根知底的人，窗户纸也不捅破“老人家高寿，九十九了吧？”老人便乐呵呵地应答“啊——哈——九十九了，九十九了！”

     然而，林林总总的诸多小生灵中，刺猬却独树一帜，在民俗中有着不低的地位。家乡人春节供奉列祖列宗、祭祀天地神灵，都要在供桌上摆上两个面做的刺猬。大人们对其敬畏而器重。原来，刺猬是传说中承担往各家“驮银子”的“小财神”。刺猬也因此受到保护。每当孩童们用小木棍将刺猬敲得蜷成一个刺团的时候，总会遭到大人们的呵斥：“那是干嘛？找死啊！”

    做面刺猬用面特别讲究。磨面时要掐小头，去大尾，这样的面才最有劲。活面要硬而不干，发面要开而不过。所有这些都为一个“目标”：蒸出的面刺猬墩实硬朗，不能太暄，更不能“趴锅”。

    农家妇女都是做面刺猬的好手。将大小适中的一块面揉好，两手指尖并拢作捧物状，手便成了做面刺猬的模具，一个头尖臀圆的刺猬便成形了。然后再用面团成两根长条，弯成“U”形，用做刺猬腿。将腿的两头压扁，用刀尖轻轻切上几下，就成了刺猬的脚爪。技术含量高的是用剪子“铰”出刺猬刺来。铰刺只能用剪子尖，下手重了，铰出的刺粗而没尖，象面“橛子”；下手轻了，刺小而平，蒸熟后就看不到刺了。只有轻重适度，才能铰出尖细而挺立的刺来。再就是铰出的刺分布要均匀，既不能成排成行太齐整，又不能横三竖四太乱糟。这就要全凭经验和手感，咔咔连声，一气呵成。再一个关键活是为刺猬“点睛”。通常是用煮熟的枣皮，利用枣瓤的粘度，使眼形的枣皮贴紧。一只面刺猬成功与否，与眼的外形和位置关系极大。总体上说，人们做成的面刺猬都形象逼真，活灵活现。但出于不同的人手，也就往往有所不同。小媳妇们做出的刺猬看上去显得机灵乖巧，老嬷嬷们做出的刺猬则沉稳老道。但有一条是共同的，就是都能实心实意地往家驮银子。做面刺猬的最后一道工序，是用面捏成一块银元宝，墩在刺猬背上。

    把做好的面刺猬蒸熟，要等水烧至将开，才能放进锅里。放早了，锅盖上的蒸馏水滴在刺猬上，会起泡或皱皮；放晚了，发开的面会被一下子蒸“死”，面刺猬会发硬变瘦而不丰满。而“家里人”总是将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每每让“外头人”的担心成为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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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供桌上刺猬的摆放，也是有规矩的。最里面正中摆着三盅酒，向外第二排摆放鸡、鱼、肉等五碗菜肴，再往外是五盘馒头和摆出花样的枣糕、枣花之类。刺猬的位置是在桌子最前面的两边上。而且必须白天头朝外，夜晚头朝里。表示白天往外走挣银子、找银子；夜晚往家里驮银子、运银子。农家大门、屋门的门槛右下角都有一个方洞，那就是为刺猬驮银子专门留的通道。

    与其他供品一样，面刺猬最终还是要被人吃掉。但吃面刺猬必须具备资格。一是家中的主事人：管银子的；一是家中的整劳力：挣银子的。所以一旦小孩因新鲜好奇、吵着闹着要吃刺猬时，大人总是哄着说：“小孩不能吃，吃了脊梁骨上长刺，嘴上长胡子！”

    现在，每逢过年，妻子仍和诸多农家一样做两只面刺猬，我也按老规矩往桌上摆放。孩子们曾打趣说：“爸爸也算个文化人了，还搞迷信。”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民俗中很多东西，象征和表达的是人们对幸福生活和美好未来的期盼。历代传承，浓缩了丰富的内涵。这不是迷信，这是民族文化之根啊！”

    很多民俗文化，都要争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了，我感到无比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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