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梅老师的郁闷

梅老师是小城七中的语文教师，都快三十年教龄了，人还不显老。脑袋后面还总是高高地扎着一束马尾巴，穿衣服也稍稍有点潮，那身材看上去，竟然都叫人还有青春的感觉呢。年轻同事都说她潇洒，同龄人却是羡慕她的阳光外表和自如心态，还有人夸奖她不像个语文老师。因为大多教语文的女教师都比较斯文，还比较做作，也有部分貌似浪漫实则酸不啦叽地，而她却爽朗直率还不拘小节。

但梅老师却是个非常会教课又非常会带班的好老师。你听她的课，时而激情洋溢时而行云流水，还很能调动学生们课堂上的兴奋情绪，连平素三分傲气的我都很佩服她。虽然七中不是名校，但梅老师绝对是非名校里非官方打造出来的名师。她在小城的名气，全是自己不经意间日积月累创出来的，她有很多别人只能仰视的荣誉，也都是她踏实与敬业的结果，连身边同事也都心服口服。所以每每她接班那一届，七中生源都超好，有不少成绩优异的学生慕名而来，她带过的学生家长、同事、领导、熟人之类，也都送学生往她班上挤，中途想来插班的也还有。虽然非常麻烦，但她甄选的余地大呀，总能坐收渔利地弄来一窝子好学生，被我们说成是梧桐树招引金凤凰。也正是这将遇良才、佳师优生的良性基础，又加之班主任与其他任课教师搭配得科学和谐，智慧女人的梅老师还能务实还会取巧，所以她学生的中招成绩总是鹤立鸡群地让人瞩目，她的名声也在其中不胫而走。但她自己却并不怎么在乎，同行同事面前也从不显摆。

很多年的班主任经历，让梅老师不仅接触过无数类型的学生，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家长，觉得用阅人无数来形容她也不为过了。但毕竟校园环境相对要纯净得多，她与学生与家长交流的内容也比较狭隘，社会上勾心斗角声色犬马的事情也见识得不多，老公当个小公务员还终日谨言慎行，回家还懒得跟她多说官场事情。她自己心性明快，孩子也上大学走了，她就乐得除家务吃饭不操家里心，除带班教课学校里也心无旁骛了，休息时间还能约朋友打打牌逛逛街，在家时候也看看电视上上网。偶尔看见别人博客写得精彩了，还忍不住过去点评几句，活得可是轻松滋润了，一点都不像别的班主任那样总叨叨着说累。

但是最近梅老师有点小小郁闷了。郁闷什么呢？说起来话也不长，她也不是那种心里特别存事儿的人，挂在脸上的不悦大家都能看出来，何况还和我是书友麻友网友逛友兼驴友的同办公室朋友呢，就跟我讲了她郁闷的事情。

还是刚刚开学接班两个月时候，梅老师班上插进来了一个小男生，模样长得跟她儿子小时候很像，还是校长给安排的。本来班额已经超过了规定，教室里也坐得满满地了，这个孩子成绩还不怎么好，但校长恳请说是朋友之子，朋友工作太忙顾不上管孩子，想委托梅老师多给费心。

其实我知道她当时给校长脸面倒是次要因素，关健是她一看见那个小脸儿又白晰又瘦瘦弱弱的小男生，便心生了怜悯，然后还循私一样地给安排了好坐位。究竟她心里是不是拿人家当了儿子，她没说，但我就觉得是，反正她待那孩子是超好得有些过头。后来那孩子经常到办公室来找她，吃饭或喝水，还老师老师柔柔地叫着撒娇的样儿，都让同事们打趣过她不止一回呢。我甚至还曾经半调侃半讥讽地说，你不如收了人家当干儿子算啦。

梅老师这人平素真是心宽，还诸事皆能放下，唯有儿子是她的软肋，只要是和儿子相关的问题，她都特别上心。儿子小时候吃欲不好，小身板儿一直都很瘦弱，她只要在家便是围着儿子弄吃食，可到了也没把孩子给养肥。儿子的学习虽然不用她多操心，但儿子的家长会，她可是回回都不拉，那个相熟的班主任都表扬她是模范家长。可儿子上大学一走，她心里便落寞得不行了，好在还有一些别的兴趣能够调节生活，往学生身上的投入也更多了些。

谁知才刚刚落寞了两个多月，校长便送来了这个相貌外形都与儿子极像的学生，连她自己都觉得天意一般。虽然连那家长的面儿都没看见，却不影响她在一窝子品学兼优的学生中，独对那个学习较差的孩子格外眷顾，甚至都觉得她违背了自己多年带班对学生一视同仁的作风了。

如今那孩子都在她班上快一年了，梅老师还从未见过孩子父亲，家长会爸妈也都不来参加。我这样说，你可别当人家是贫困家庭的留守儿童啊，虽然那孩子还经常迟到还经常早饭不吃、中晚饭凑合，有时候还饿得上课都扁扁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样儿，直叫梅老师心疼得在办公室煮方便面给他吃，但其实人家是小城里经济和其他方面都相当上层人家的孩子。只是遇见了一个不知是事业心超强，还是官场痴迷无度的妈，还摊上了一个在外地开公司、能挣钱却长年不回家的爹，俩人儿便把那不知是爱的结晶还是怨的罪孽的孩子，交给了钱和老师。

但即使是爹妈有钱有地位，孩子也得正常生活不是？有钱也不能直接填进肚子里充饥吧？家里是一度请了保姆，可早上叫不起来孩子。等他起床已经迟了时间，弄好的饭也顾不得吃，就骑车飞疯一样地往学校赶。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骑飞车的孩子啊，都叫梅老师给担心死了。你说少吃几顿饭不要紧，那孩子的人身安全总得注意吧？于是请家长，可来的人还是保姆，谈与不谈都一样。她也不知道人家那妈究竟当的什么官，工作究竟有多重要，就觉得那孩子跟个弃儿也差不多。于是怜与爱加在了一起，梅老师便格外关心孩子，还因为迟到犯纪律和成绩不好，也相应批评他很多。如此地恩威并用循循善诱苦口婆心谆谆教导，真是严师慈母集一身，让目睹到的同事每每都说感动，但在孩子身上却见效不大。

梅老师的师德人品与爱心，在学校里有口皆碑，多年关爱学生早已成了习惯和自然。过去也经常补贴和帮助一些家庭困难的孩子，抽时间给哪个补补课从不要报酬，还曾经有闹离婚的学生家长，她过去凭三寸不烂之舌给人家调解好了呢。总归都是为保障孩子们健康成长啊，她尽心尽力时候还都觉得应该呢。但如此这般偏爱学生，还是她从教生涯的头一回。我俩闲聊时她自己都笑，说年纪原因是一，看见那孩子像是看见儿子的感觉亦很主要。

但是有一次，我看见她在办公室生气，问何原因？说是那个孩子的母亲，一大早便站在学校大门口等她，还黑着个脸儿，说半夜回家儿子床上没人，结果找了好几个游戏厅才找到。关健是人家跟梅老师说时候，还特意强调了“你的学生”四个字，好像她儿子深夜跑游戏厅玩，怨老师似地。我说你为什么不跟她讲，是她当母亲的没有尽到职责？梅老师说：唉，她要是明白这道理，就不会这样当母亲了。社会上忙于事业有职务有地位的女人多了去了，撒切尔夫人还能抽时间给家人弄饭吃呢？你再怎么当官，也得先把孩子给安顿好吧？

其实我知道那孩子妈妈也不过是个小小县官，还七品之下的位置。而我们小城里去县上任职的女性，也有为家为孩子挂冠弃职的新闻不止三两起呢。就她那官是官儿？还一副不屑老师的样儿。看她把孩子弄得饥寒交迫一样，我们都觉得那女人有病。就那智商还当官儿？都应该进精神病院了！这是我的刻薄话。

那天听梅老师批评孩子，问他为什么会夜晚出去玩游戏？孩子说家里没有人，自己有点害怕也有点心里烦，打电话妈妈还不接，是赌气随院里大些的孩子一起去了。还倔倔地说，谁叫她不管我咧，就是想叫她回家找不到我着急。梅老师又问他小学时候咋过的？孩子说天天迟到天天被罚站，老师都懒得管他，作业不交都没人问。梅老师一声长叹，很无奈的样子。

其实梅老师也曾经被那女官儿赏光接见过一回，可除了听她说自己多忙多忙外，也说了几句对孩子尽心不够的话，但转过话题还是要老师多操心，好像她是国家总理一样地日理万机，还好像老师就该给她无私奉献。虽然梅老师心里很不舒服，但看见了孩子，便又不跟那女官儿计较了。有时候真觉得所谓的好老师，其实就是那贱命人啊！

但是这一次，却是校长把梅老师给请去了办公室，说人家那孩子的母亲，已经两次跟校长告状了，说班主任对孩子不好。校长自然是了解双方情况，却也不好说什么，就建议家长跟老师沟通沟通。可人家居高临下，不愿意跟老师沟通，就要找校长投诉，结果把我们校长也给惹生气了。本来也不是什么交往深厚的朋友，还觉得她当家长很过份，就电话里对那女人不客气了几句，然后叫梅老师过去如此这般地讲了情况。这便是梅老师这次郁闷的根源了。

这种以德报怨的家长，大家还真都没有遇见过，于是教研室听见的同事七言八语愤愤不平了。说梅老师这样带她孩子还说不好，那咱这老师还有法儿当没有？也有人说那女官儿根本就是不拿咱老师当根葱啊，平时不理不睬，不满意了找你上司投诉，这样挤兑老师的家长谁见过啊？反正也不是咱学区学生，干脆让她儿子换学校得了，这种小爷咱还不侍候了呢！

后来梅老师找孩子问缘由，原来是女官儿终于百忙之中，得空坐下来问问孩子学习情况了，得知儿子常被老师批评，有意见了。还有可能是觉得是老师不给她面子，也仗着有校长的关系，觉得没身份的教师伺候她的官家少爷应该感到荣幸才对，却不知道梅老师家里也有那所谓的官儿，比她级别还高些呢。

我知道梅老师再生气也不会伤孩子，便跟她提议，得治治那个女官儿。于是人俩合议了一纸奏折给校长，伺候不了人家孩子给调班吧。

校长也很有默契，便很郑重地通知了孩子的女官儿家长，说梅老师是省级优秀教师，要不满意她，我们学校也没有更好的班主任了，干脆给孩子调换个学校吧。

于是女官儿慌了，也终于亲临了孩子学校，跟校长说，也曾侧面跟建议儿子转学，结果那孩子跟他妈又哭又闹，死活都不肯离开梅老师，说老师比他妈好比他妈亲等等，所以女官儿也只得屈从孩子，到学校来礼贤下士。

但是我们校长小小地拿了她一把。他把梅老师的上书给她看了，然后说这班主任也很个性，也不是轻易给领导找麻烦的人，既然郑重给学校写了报告，估计他再做工作也有难度，还是建议家长主动过去沟通一下为好。

不管是真诚还是勉强，梅老师这次总算是看见了一回那孩子家长的笑容。毕竟人家也是官场历练多年的人哪，文化水平不差，那官位也不是平白庸碌就能登上去，坐下来谈话时候，还真不输于小小的梅老师。也只是简单应酬中的一些貌似诚恳语言，便化解了梅老师心里的郁闷风云。

听见那女官走后她还夸奖人家其实也不错，我撇撇嘴，说她是打一巴掌给个枣儿，没记性的家伙。她立刻反击，说去读读那个三季人的故事，不知道夏虫不可语冰吗？我说既然如此，那你前面郁闷什么？她煞有介事地装迷惑：我郁闷过么？啥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