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夜访教师老王

新的一年来到了，教师老王又长了一岁，哪里知道，世事难料，竟然九十多岁的奶奶离开了人世。人生就是如此奇怪，活着时再寻常不过，等到烟消云散，才明白存在的意义。没想到，这些天，似乎时不时有人从世间消失，乡村也罢，城镇也罢，吹吹打打，不断地在催促着老王去思考活着的价值。

大千世界，生命的来来回回并不奇怪，也许年年如此，天天如此，只不过，老王躲在书斋里，生活在教室里，没有在意而已。老王不在意自己到底得了什么，总觉得活着能够成为一个好人，就算对得起天地的造化了。不知为啥，这么多年走下来，尽管坎坎坷坷，但总算没有辜负做人的底线，走到哪里，似乎一切都对得起良知了。

可能是白日里见多了生离死别，是是非非，郁积于胸，自然会发泄于梦。这不，老王躺在床上捧着一本书迷糊，不知不觉，夜已到了深更半夜，窗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有意思的是，老王打了一个寒颤，意识似乎更加清晰起来。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点点光，忽隐忽现，到底是什么，老王似乎不怎么在意。哪里知道，后脑勺变得凉飕飕起来，直觉告诉自己，有人来了。

老王不愿意回头，在天与地之间，一个人想要走出生命的新高度，千万不能徘徊，无论前面是鲜花还是坟墓。时光如扭曲的麻花，那个人渐渐从光亮出走出来，浑身上下一团模糊，压根儿分辨不出五官。老王呆滞眼神，脑海里似乎充斥着乡村舞台上的无常，“难道生命的尽头已到”，不由得手脚冰凉。

“你一定特别奇怪，我深更半夜来访，到底是哪路神仙？”模糊的人说话了，老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中不免害怕起来，“难道生命的长度就在于无意义的挥霍，又不知不觉地选择了离开”。

“我不是无常，只不过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老王细细分辨，在发出声音的地方，那个黑影头上有尖尖的东西。想来不是无常，自然紧张的心开始放松，手脚渐渐有了活力。

“你老人家光临寒舍，实在三生有幸”，老王难免俗世的客套。

“我的光临，你恐怕躲还来不及，怎么会三生有幸呢？没想到，你笔下文字高尚华贵，原来也那么的虚伪。”

老王狡辩道：“你老人家真的是健忘之神人，当年你与浮士德签订协约，夜访钱钟书先生，哪一样不流传与人间？尽管上帝给世人指引前进的方向，让千万人顶礼膜拜，但又有谁不知道，你就是上帝的亲兄弟，许多人嘴里念叨着上帝的名讳，骨子里又何尝不愿意与你走在一起呢？”

魔鬼呵呵一笑，迅速在老王的对面坐下，完全不在意这是谁的地盘。老王乐得从容，完全忘记了说话的是魔鬼大帝。

“反正没有干坏事，才不怕鬼敲门呢？”老王暗地里安慰自己。

“你一定不知道我来访是干什么的，说不定还以为我又要与你签订什么约定，做着上天堂的美梦，毕竟，一个人自我感觉良好，本来不怎么错，关键在于自以为是，明明存在缺陷，却讳疾忌医。”

老王想，我压根儿就没有想着要什么荣光，别人在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之时，自己不过在书斋里遨游耕耘，难道这又有什么不对。再说了，在课堂上，我从来没有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只不过做了一名教师应该做的事儿而已。

“你也许不服气，似乎这么多年来，自己活着堂堂正正，一点过失都没有。”

老王没有说什么，从哲学思辨的角度看，与不理解自己的人探讨是非，就算再怎么辩驳，恐怕都无济于事。自古以来，聪明人与愚蠢人较真，最终倒霉的依旧是聪明人，否则，屈大夫也不会含着泪水跳下了汨罗江。

“你的心思告诉我，心中一定一百个不同意，事实明摆着，你可能不认同，但作为正直的魔鬼大帝，我有义务点拨点拨，否则，不知道天高地厚呢。”

老王知道，在强势人面前，你不要试着去争辩，静下来听其三言两语，接受不接受，主动权完全在自己。鲁迅先生认为一个人时时刻刻解剖灵魂，说不定就会离真理愈近。

“你总是标榜人人平等，骨子里不也是带着等级的目光在审视世界。不用说多少，尽管你笔下充斥着对平等的渴望，但面对权势的压迫，要么选择逃离，要么选择屈从，站起来抗争，我似乎没有看到你的行动。”

老王又何尝不希望站起来反抗，只不过每每有了这股冲动，想起上有老下有小，又会立即冷静下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东西愈来愈多，心底无形中铸就了防火墙，不再让无名火喷发。本以为没有了冲动算得上是成熟，可在魔鬼大帝的眼里，这是失去赤子之心的最最糟糕的行为。

“人类在真理的道路上为什么举步维艰，不就是所谓的理性在左右一个人的行为吗？什么事儿不想着如何让社会进步，而是考虑自己到底会不会遭受伤害，老王呐，你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吧。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你不如我，至少在我的行为字典里从来没有说假话的习惯，尽管上帝说我诱惑了亚当和夏娃，但是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没有我的实话相告，又怎么会让人类拥有了智慧，愈来愈接近上帝呢。”

魔鬼没有说假话，说假话的恰恰是人类自己。我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尔虞我诈，嘴里一套，手里又一套。孔夫子纳闷了，不由感叹道：听其言，观其行。老王想，人间的谎话一箩筐，没有谁不在上下嘴皮子一磕，天花乱坠，骨子里却肮脏无比。

“你不是在学生面前标榜要呵护每个孩子的成长吗？殊不知，在对待不同的学生，自然态度也不一样，我看你的关键问题依旧是自私自利，只要孩子学习好，自己面子上有光”魔鬼愈说愈激动，压根儿忘记了老王的存在。

“不要打着为孩子好的旗号，为自己谋取无聊的虚荣，你不也难以免俗，不知不觉对成绩差的孩子冷言冷语，讽刺挖苦吗？别忘了，对待生命，如果我们没有怜悯之心，就像我的哥哥上帝那样，满嘴的仁爱，可在对待生命上，却完全不怎么在乎。可怕的中世纪，不就是人与上帝勾结，最终让许多善良的心变得灰暗起来。你长着三寸不烂之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实际上，有些话恐怕自己都做不到，实在有点忽悠的味道。”

老王陷入沉思，在日常生活中，打心底渴望摆脱魔鬼的诱惑，然而，人世间结成了大大的网，任凭你如何挣扎，似乎无济于事。不是经常有什么上级领导视察，什么材料需要做，都是假话空话套话堆积如山，没想到，事情做多了，往往麻木不仁，俨然觉得理所当然。

“你老人家说的我何尝不清楚，问题是我们不这么干，人家在干，更何况并没有伤害别人，又有什么不妥？”

“为什么深更半夜要来找你，不为别的，我的地狱之门似乎人声鼎沸，找不到一句真话，沿途鬼话连篇，乃至于黑白无常都会因为堵车走弯路误事。你不是喜欢舞文弄笔吗？不妨把我的话梳理梳理，写出一点情趣来。再说了，许多人都特别懒散，看着什么就相信什么，只要你在网络上说到几句，说不定，世上就会有一些傻帽说上几句真话，这样，地狱之门也不至于弯弯曲曲找不到东南西北。”

“这是自然，你老人家能够来，就算给足了面子，我当然会写一点豆腐块”。

老王意识清楚，心底变得透明式的，不妨敷衍了事，反正魔鬼大帝得了健忘症，说不定走出大门口，就忘得一干二净。

“不能这样，我的真话到哪里去了？”

老王躺在床上，反复念叨“真话”这两个字。不远处，菜市场开始热闹起来，车来车往，许多赶早市的人已经活动起来，新的一天又将来临。（钱永华  图片摘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