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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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游阿城
名字耳熟。像个人名。阿城。是,去过,和几个诗人。
去过,但就像做梦。只有残缺的记忆。记得在一个城乡结合的地方吃了当地的“杀猪菜”。血肠,吃了一口,
满族,女真人的后裔。阿城是他们祖宗留下的遗产。“写吧,写什么都行!”陪我们一起逛阿城的满族后裔诗人冯晏说
阿城没给我留下印象或感受?有。热心的主人,喜欢拍照谈笑风声的当地作家刘学颜。他在我们临走的前一天给我们安排了一顿难忘的“最后的晚餐。主人听我说喜欢喝酒,拿来了上好的原浆酒,并让俩个美女陪坐,其中一个很快用清脆的笑声让我留下毛笔写的手迹,一首俳句。哦,120年长的金代给阿城留下了什么?一片模糊的废墟!我身边的美女殷勤地给我斟酒。有一阵我感到我就是灰飞烟灭的金朝皇宫里的某个皇帝。但这也仅只是瞬间,很快就散了。金朝也是这样散的吗?
阿城当然有东西看。金代摩崖石刻!去那里的路有很多坑洼,车颠簸着在一片山坡的林子前停了下来。一条浅浅的沟。没有水。溪流干枯了吗?没水但有许多棕色蝴蝶。它们给这片空旷地营造了一种神秘气息。走了约百米,看见了那石刻:一男一女,如夫妻并坐。男的像个武士,身材魁梧,足穿高腰靴,右手握剑。女像盘膝端坐,两手合袖。由于久经风雨剥蚀,线条变得残缺模糊,石刻上的花岗岩已长满了青苔。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整个阿城只有这一幅崖刻?它究竟在向我们暗示什么?墓葬的标志?但墓地在哪里?没有回答。但他们很美,准确地说,很特殊。他们隐蔽在山岭里。
这是我在阿城看到的最有意思的东西。一个谜。或者这正是这幅崖刻的意义:让来者看到烟消云灭的时代特征。把这幅珍贵的崖刻迁移到博物馆让更多的人看?但这样更好,它给人一种神秘感。它在自己的语境里。它突兀,令人惊讶。就像一件好的艺术品,一首诗。任何探幽者或迷途者都会碰上他们,从他们身上看到死亡或时间的奥秘。两只蝴蝶向崖刻飞去,好像它有某种芳香。我渴望触摸崖刻的手被铁栏挡住。哦,这就是我面对的金朝。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像。就像梦中一个朝你走来你想与他说话但突然转身离去的熟人。一个虚幻。
或许这崖刻仅只是一面镜子?照见我们内心的某种东西。恐惧?渴望?
我们在恐惧和渴望的天堂里,或准确地说,在金上京历史博物馆里。我被一排排铜镜簇拥。“以铜为鉴,可正衣寇;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但此刻这些镜子更像一张张阴暗的面具,面无表情地嘲笑我无法映照自己。模糊,几乎千篇一律。它们盯着我,像会议上,酒桌上,研讨会上不敢说真话的人。它们无法呈现世界的本质。
“西汉中叶后经济飞速繁荣,铜镜制作产生了质的飞跃。所制铜镜工艺精良,质地厚重。后经唐宋时代两次发展高峰,到明清时期,随着西方玻璃的诞生,铜镜逐渐淡出历史舞台……”
叹息汇成一面更大更冷酷的镜子。它让你走入,你可以在里面散步,奔跑。金上京遗址!
下午的太阳热烈地照着。
风吹着镜中的我们, 一粒粒滚动尘埃。风说:无,比有好,无,比有要真实。
风吹过曾经是殿宇,宫室现在是荒草和沉寂的野地。
“金太祖于公元1115年称帝,建国号大金,转十年灭辽,继而又灭亡了北宋。金朝鼎盛时期的疆域是:东北到日本海,北到外兴安岭,西北到蒙古国……”
风吹着野心,吹着征服,吹着灰飞烟灭。风证明即便是纯金,也有销融的一刻。
我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拍照,想着自己的心思。
荒草。几块标注宫殿布局的石碑
奇怪,
我看见1129年秋:金军兵分多路南进,直捣临安(杭州),企图一举灭亡南宋,占领整个宋朝领土。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但岳飞万没想到,宰相秦桧代表宋高宗跪在金使脚下,答应取消宋国号,作金的藩属,并每年纳贡⋯⋯”
求和,赔款,血流成河等等,等等。意义何在?金朝比南宋更发达?更文明?但征服别人的人又终将被别人征服。
1234年:
征服与被征服。直至今天。在征服与被征服的怪圈里,在辉煌和毁灭的交替中,我们只好遁入博物馆,辉煌可以炫耀的遗产。
几尊残缺的石像,它们粗糙得几乎无法细看。我重新打量门口那尊背着弓箭骑在马上的金朝开国第一名将完颜宗翰。雕像有点浪漫。浪漫,是因古老的弓箭已成为奥运会的比赛项目。浪漫,是因为我的孩子每次去游乐场,看见射箭就会排队消费几百块钱。浪漫,是因为射箭在今天日常生活中已经绝迹,就像几近绝迹的满语。雕像有点粗糙,没有我在欧洲看到的那些挥剑遥指的国王精美,但他们都表征着同一个寓意:人类历史是一个弱肉强食的血腥史。
是,弓箭时代的短兵相接,肉搏拼杀已一去不返。更有效更有杀伤力更野蛮的武器在等待着我们,而人多么容易充当国家和民族的马前卒,变成狂热愚昧拒绝镜子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