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吕游与美女姜约在C城中心广场的星巴克见面。会面的内容是一手交钱一手拿票。C城的这个冬天异常寒冷，难得一见的雪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肆意飘洒。若不是听说今年火车票相当难买，吕游是不会在下雪天跑出来和美女姜会面的。这时候，他应该在家搂着新娘莫小荷，美滋滋地享受婚假、年假、春节三连假的惬意时光。
　　吕游很早就答应了莫小荷这个冬天带她去H城滑雪赏冰雕，这个愿望几乎被不期而至的大雪和提前到达的春运高峰击得粉碎。准备出发前的两星期，吕游就被朋友告之前往H城的火车票已经一票难求了。吕游还未致电售票点问询，电视新闻里已播出了回乡农民工彻夜“长龙”买票的景象，他们大包小包、人头攒动，大有挤爆C城火车站的趋向。吕游顿时汗毛竖了起来。莫小荷也有些紧张地问吕游：“这样子火车票还能买到吗？要不我们看看飞机航班？”吕游在电脑前噼里啪啦一阵乱敲，“携程网上的特价机票都订完了，今年这是怎么了，出鬼了呢！只来得及订回来的飞机。”
　　出行与否被掌控在车票手里，车票又被拿捏在美女姜手里。美女姜是吕游的学生，约会这天她姗姗来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外头风雪实在太大了！”她摘下围巾，点了咖啡暖了暖身子，然后从皮夹里掏出两张卧铺车票。“你看，相信我没错吧？”美女姜脸上的笑容很得意，“我早跟你说了我爸搞定车票没问题！”
　　“你给我电话时，我就叫绝了。我和我老婆都要好好谢谢你，尤其是感谢你老爸。回头我们从H城回来再请你吃顿好的！”
　　知道火车票难买的消息后，吕游就没再打算自己跑车站或代售点买票，跑了也一准白跑。瞅着窗外飘起的雪花，他仿佛看见了远处排队买票的人们正冷的瑟瑟发抖，继而好不容易排到窗口了，售票员头也不抬地扔出话来，“没了没了，这个方向的票全卖完了，到XX天以前都没得卖……”于是吕游开始翻手机通讯录，一堆消息发了出去，一排号码呼了出去，回应大多是，“大哥，没办法，没门路啊！”有朋友揶揄道，“您这时候就别给春运添乱了哎，好好呆家里吧！”朋友的朋友说，能拿到票的黄牛倒是认识一个，不过不凑巧前几天倒票刚“进去了”，现在打击力度还是很厉害的！一筹莫展时，同事提醒吕游，你不是有个学生美女姜吗，听说她老爸是铁路局的呀，你怎么不找她问问。
　　“对呀！”吕游一拍大腿，“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资源给忘了？”他立刻给美女姜打电话。对方说你怎么不早说，你要哪一天的票，哦，恩恩，时间很紧张嘛，只剩下七天了，好好，两张卧铺是吧，行，等着我的消息吧，这事情包在我身上，你放心，有点难度，不过我爸这应该问题不大，朝他要票的还真没让谁失望过。
　　吕游开玩笑说，“你爸真那么能搞票，能不能再给我多搞几张呀？”
　　美女姜嘲了她老师一句，“敢情您还想顺便倒点票赚外快啊？这搞一、两张票是不成问题。不过，话说回来了，这火车站毕竟不是我们家开的呀！”

 

　　（二）
　　从C城往H城火车出发前两小时，吕游与莫小荷正在火车站边上的麦当劳里吃汉堡。C城的雪越下越厚实了，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吕游说，你看，早知道下这么大雪，我们还挤这趟春运往北方去干吗。H城的雪估计还没这儿多呢。小荷嘟着嘴说，“这不一样，江南和北方的雪感觉就是不一样！”
　　感觉是不一样，江南这冷真他妈无孔不入。麦当劳的门被推开了，一阵冷风飕飕往店里灌。进来俩女的，拣了吕游与小荷身边的空位对面对坐了下来。年纪轻点管年纪长一点的叫“阿姨”，客气的不得了。
　　“陈阿姨啊，这次真是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啊，我们全家就没法回家过年了！”
　　“哪里话，哪里话。”年纪长的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不过今年这火车票实在紧张了点。”信封里倒出五、六张卧铺票。“这票呀，也是我托朋友去买的，我也不好意思人家白白辛苦搞那么多车票，是吧，我就给了朋友200块钱劳务费。”
　　“应该的，应该的！”年轻女士扶了扶眼镜，赶紧数出一叠钞票，又摸出两张“红色毛主席”加在一起，递给那位“陈阿姨”。
　　“交易”完毕，两人又寒暄了一通。小字辈的女人去点了两杯热牛奶。聊了一会，吕游听出来，这女的还是他同行，在某所高校任教，来C城也好几个年头了，每年春节回家真是头疼的大事。
　　吕游很有些冲动地想上前加入她们的谈话，想和同行握个手，感叹一下遭遇的相似，这车票妈的太难买。话没蹦出口，他就被新娘小荷拽着胳膊拖出了麦当劳。“走吧，走吧，看你这样子就想瞎搀和，别误了火车……”
　　这两个不识时务挤春运的小夫妻暮地消失在火车站黑压压的人群里。

 

　　（三）

　　卧铺车厢那个叫作舒服呀。莫小荷上了火车就换了拖鞋，两张下铺都是他们的，天地立刻就豁然开朗了起来。莫小荷在无限舒展身体的同时，也感到床铺无限宽广了起来。车厢里暖气打得足，春意盎然。看报纸的看报纸，听MP3的听MP3，嗑瓜子的嗑瓜子。吕游坐在窗前认真地“温习功课”，他把H城的地图翻了又翻。小荷在一边问他酒店订好了吗？从H城到Y山滑雪的车票能买着吗？那里人多吗？等等。吕游一一点头，上了火车他就沉默了许多，没有言语的欲望。这两张卧铺票是托关系买的，那些没关系的人可惨了，怎么回家过年呀！吕游心想，真有点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啊。
　　中铺和上铺睡了一对母女，从上车开始就呼呼大睡，中午也没起来吃东西，到了下午才下了铺与小荷他们唠起嗑来。大半天光景过去后，彼此变得熟稔。这对母女家在H城旁的G城，买不着C城直达G城的车票，就先到H城再作中转。她们纳闷吕游与莫小荷，“听口音，你们不像是H城那儿的人，不是回去那过年吧？”
　　“恩恩，我们家不在那儿！”小荷真是快人快语，“我们是C城的，就是专程跑H城玩去！”
　　“嚯，大老远在这个时候跑H城玩啊？”那母亲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去H城可是最冷的时候。大过年的，打算在那儿过年吗？”
　　“就想去滑雪，北国风光嘛！”吕游陪着笑，“我们订了小年夜飞回C城的机票，玩上几天就回来。我们小俩口刚结婚。”
　　“明白了，这是度蜜月呀！”那女儿岁数差不多念高中的样子，“恭喜你们了！我可真不想回H城过年，没几天就要回学校补课了呢。”
　　那母亲有点不快地对女儿说今年再不回老家，她姥爷可真要生气了。
　　吕游见话匣子打开了便问母女俩，“你们这火车票提前几天买的呀！听说这趟火车的票可难买了！”
　　“是呀是呀，这票忒难买了点。”那母亲眼睛一亮，好象找到了知音。“自己去排队根本买不着票！”
　　“原先买不着票我都托朋友去旅行社代购，每张票多出个几十块钱就能搞定。今年不知是怎么的，火车票特别紧张，我怕旅行社这边搞不定，另外托了一位在政府机关工作的朋友帮忙。等我这边拿到票了，旅行社那边的朋友说他那里‘黄’了，旅行社今年一张票也没拿到。真是幸亏政府的朋友关照啊……”
　　最上头的铺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一秃头大概三十来几的样子，把他的瓢探到半空中，“我说，这车厢里有谁是自己排队买到的车票呀，怎么全是托关系的？我的票也是托人买的呵。”

 

　　（四）

　　不仅C城往H城方向的车票难买，就是到了H城，车票还是一样紧俏。H城里，吕游与莫小荷没有半点亲戚。不过俩人还是顺利地去了Y山滑雪场。玩了两天后的小夫妻准备回H城再玩些日子就飞回C城过大年。结果横亘在眼前的难题又来了，还是车票。
　　从滑雪场到H城的火车票还是给卖完了。根本就没见人买车票，怎么就卖完了呢？在滑雪场的一个好心人给吕游指了条道：“你想买票呀就趁售票窗口凌晨四、五点换班的时候去买，换了一个新的上班的时候往往回甩几张卧铺出来，兜掉两张他就会说卖完了！不信你试试！”
　　结果吕游还是睡过了头，早上去晚了售票处。只买了当天回H城的两张站票。吕游横竖是想不通了，滑雪场的游客并不多，怎么想要回H城的车票就匪夷所思地被卖光了呢！滑雪场那哥们又给指了条道：你拿着站票上六号车厢补票席，一上车就找车长补卧铺。吕游摸不着头脑了，滑雪场不是始发站吗，既然这儿始发的票都卖完了，我上去怎么还会补着票呢？这火车不是装着满满一车人去H城的吗？
　　那“高人”跟他说，你上去补票就是了，补的早就一定会有铺。“高人”又说：“越是说火车票紧张，卖票的就越是有票也不卖！简直就是人为制造的紧张。”
　　“这趟火车好多个站点，统统是电脑联网售票，每个座位，每张铺都有票，滑雪场买不着票，那是因为被其它几个站点抢光了。”
　　玩得疲惫不堪的吕游与小荷上了六号车厢。这边始发的火车车厢个个空荡荡的，零星地坐着一些乘客。几乎都是一条凳子躺着一个人。据说到了后面几站，人多到想躺的全得躺凳子底下。
　　火车一蠕动，朝着黑夜的深处驶了去，吕游刷地一下冲到列车长办公席，“同志，我要补两张卧铺！”
　　乘务员头也没抬，“等会等会，铺位还没统计完，过会再来，会通知大家的。”
　　等会可等不起，没铺可就得站回H城了。吕游扒着办公席不走了。过了一阵子，扒着办公席的就不止吕游一个人了，一群大老爷们都吵着要补票。乘务员终于嚷嚷起来，“补票的把钱准备好，一个一个来！”呼地一下子，吕游被人群吞没，然后像是被啃完的骨头，又被甩出了人群。“我说，大家……排个队啊……怎么这样……”吕游觉得这话真他妈底气不足啊。谁理他。
　　那边补票机开始喀喀作响，一张张红红的票子吐了出来。好几个人补到了卧铺票。吕游心情很差，个头小就这么吃亏呀。“劳驾，同志，麻烦您给补两张卧铺车票吧！”吕游近乎哀求地对乘务员同志说。
　　乘务员在一本小本子上划着座位表，抬头对吕游说，“只剩下一张卧铺票了，你要不要？”
　　“…………”
　　“唉唉，我要我要，我就要一张！”边上一个等了半天也没插上队的女孩说，“给我吧，正好！”
　　“您给她吧。”吕游心想，一张卧铺管什么用，算了，让给那女孩吧。
　　“劳驾，同志，没卧铺了您给我补两张硬座行吗？两张硬座也行啊！”吕游改变了请求。
　　“你回去等着吧，有了我叫你！”
　　“好吧。”吕游只能转身撤退。
　　“哎，小子，回来！怪可怜的，排了半天队了是吧。”乘务员良心真叫好啊，“两张卧铺是吧，但是不连号啊！”
　　“没关系没关系，卧铺就行。”吕游赶紧递钱过去。
　　“最后两张卧铺哦！好了没票了！”乘务员向后面的人比划着，没了，没了，没票补了……
　　莫小荷正坐在空座上和一位抱着小孩的年轻妈妈聊着天。吕游走到她跟前，做了一个鬼脸，呵呵，没票了。然后一肩背起背包，一手拉着脸上满是不解的小荷，朝最后一节车厢走去。我是说，在我后头，就没票了。最后两张卧铺。吕游很是激动。
　　真的没票了吗？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很轻盈地飘了起来，这一节车厢里还空着三十多张空铺空往本次列车的终点。